多九公 发表于 2019-3-1 06:21

晚清大國手陳子仙資料與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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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大國手陳子仙資料與考證
陳子仙與周小松是晚清齊名的兩大國手。有關陳、周事蹟,已故著名圍棋史家徐潤周(1899~1984)曾撰文介紹,刊於《圍棋》月刊,1980年第9、10期。
徐先生學識淵博,但撰文時年事已高,或有記憶疏漏之處,文章中部份相當重要的內容與所引文獻並不相符。
筆者研究中國圍棋史始於2009年,最早關注的棋家就是陳子仙。歷時十年,筆者發掘出一些重要資料,得以完成本文。需要指出的是,清代文獻浩如煙海,以詩文集爲例,筆者見到的僅十之三,未能見者有十之七,約近三萬種。這些書籍深藏於各家圖書館中,尚未影印出版。所以,將來肯定還會發現新的資料。
全文分爲九部份,前八部份爲資料介紹及相關考證,最後一部份爲子仙事蹟繫年。
一、《民國海寧州志稿》上的陳子仙小傳二、陳子仙生卒年考證三、胡先庚《繹志齋奕話》之“陳周揚州初會”四、《子仙百局》的版本及序言五、張宗祥《陳子僊先生傳》六、陳子仙的詩作七、《晴川會奕偶存》的相關問題八、有關陳子仙的各種其他記錄九、陳子仙行實繫年
多九公2019-2-26

晚清大國手陳子仙資料與考證
一、(民國)《海寧州志稿》上的陳子仙小傳
對於普通中國人來說,如果知道浙江海寧之名,多半是因爲每年中秋前後發生在那裡的“天下壯觀”——錢塘江大潮。
但在中國圍棋史上,海寧有着特殊的地位,這是因爲清代出了三位海寧籍的大國手,他們是雍正、乾隆年間的范西屏與施襄夏,以及咸豐、同治年間的陳子仙。
施襄夏卒於乾隆三十五年(1770),乾隆四十一年(1776)知州戰效曾開修的《海寧州志》上已有其小傳。當時范西屏生卒情況不明,故州志上無傳。一百二十年後,海寧知州李圭於光緒二十二年(1896)開修新志,未成而去。民國四年(1915)劉蔚仁取李圭賸稿修訂續纂,三年後陸續付梓,卽爲(民國)《海寧州志稿》。
(民國)《海寧州志稿》(卷三十二·方技)收入張良臣(范、施之師)、范西屏、施襄夏、陳子仙等弈家小傳。施傳出自(乾隆)《海寧州志》,范傳則是袁枚《范西屏墓誌銘》的縮寫,兩者都沒有新內容。唯獨陳子仙小傳中出現了其他文獻所沒有的記錄,值得注意。陳傳全文如下:
陳毓性,字子仙,幼諳奕理。年十一,隨父客武林,爲錢塘夏明經之盛所賞,由是究心方罫,不數年,名噪遠近,當道爭延致之。同治乙丑,游漢皐,時重構晴川閣,甫落成,住僧繪空邀沔陽名手徐耀文與之角,雖旂鼓相當,而神機妙算要以毓性爲上,旁觀咸嘖嘖歎異。好事者繪漢江對奕圖,秀水楊孝廉象濟爲文以紀其事。滿洲英宮保翰撫皖日,常招致署中。庚午四月,毓性在家,宮保書來,云琉球楊貢使光裕將抵維揚,意頗自負,因思東南國手無出君右者,須折其銳氣,俾知中國有人焉。毓性遂就道,至則貢使辭不能奕。冒暑南還,遽以病卒。有自訂寶忠堂棋譜若干卷。(據行述參輶軒續錄)
小傳記述了陳子仙一生中的三件大事。其一是陳子仙成名經過,十一歲時隨父到杭州,爲當地文人夏之盛所賞。其二是同治四年乙丑(1865),陳子仙在漢陽晴川閣上與徐耀文對局,事後有秀水舉人楊象濟作序。其三是同治九年庚午(1870),陳子仙應安徽巡撫英翰之召赴皖,準備迎戰琉球貢使楊光裕,以及陳之去世原委。
(民國)《海寧州志稿》的人物傳記有一個許多地方志所不具備的優點,那就是傳後有小字註語標明來源。
陳子仙傳後的註語爲“據行述參輶軒續錄”,說明此傳有兩個來源:陳子仙的“行述”和“輶軒續錄”。“行述”,卽“行狀”,是一種文體名稱,專指記述死者世繫、籍貫、生卒年月和生平概略的文章。解釋“輶軒續錄”的含義略微復雜,不得不多費一些筆墨。
“輶軒”,是古代使臣乘坐的一種輕車。乾隆六十年(1795),揚州阮元出任浙江學政,“乘輶軒采風”,遍訪全省十一郡,搜求本朝遺編,得三千餘家,彙成一部浙江詩總集,嘉慶三年(1798)成書,取名爲《兩浙輶軒錄》。此書刻成於嘉慶六年(1801),時阮元陞任浙江巡撫。
光緒十四年(1888),南海潘衍桐任浙江學政,仿阮元先例,全省徵詩,不到一年,已逾萬家。潘衍桐幕中“以六百日之久,集數十人之力,博收慎選,窮日至夜”,最後選出四千七百九家,詩一萬三千五百餘首,取名爲《兩浙輶軒續錄》,刊於光緒十七年(1891)。
陳子仙傳後註語中的《輶軒續錄》,正是《兩浙輶軒續錄》的縮略。
筆者對中國圍棋史的研究始於2009年,最早關注的棋家就是陳子仙。起因則是(民國)《海寧州志稿》上的陳子仙傳後註語提供的線索,如能按圖索驥,完全有可能發現更爲詳盡的第一手資料。
第一條線索是陳子仙的“行述”,然而沒有撰人姓名,去找這樣一篇文章,無異於大海撈針,這一線索名存實亡。第二條線索是《兩浙輶軒續錄》,此書不難找到,出乎意料的是,其上並沒有關於陳子仙的任何信息。(民國)《海寧州志稿》人物志中不止一篇傳記引用《輶軒續錄》,筆者核查過一些,都在其上找到相關記錄。陳子仙傳所引乃是一個例外。
在文章中錯引資料來源的事例並不少見,多半是作者記憶錯誤而又疏於復核所造成的。筆者2015年撰寫《清國手徐星標考》時就已見過實例了。
其實,陳子仙傳中已經提供了部份資料來源的信息,筆者後來順利地找到了第一手資料,但這是2014年以後的事了。此外,雖然《兩浙輶軒續錄》上沒有陳子仙記錄,但另有兩部浙江地方詩總集《國朝杭郡詩三輯》與《硤川詩續鈔》都收錄了他的詩作。
不過,關於陳子仙的卒年,小傳記錄則是錯誤的。筆者將在下一部份討論。


多九公 发表于 2019-3-1 06:21

本帖最后由 多九公 于 2019-3-1 06:27 编辑

二,陳子仙生卒年考證
二·一、陳子仙卒年考證
根據(民國)《海寧州志稿》中的陳子仙小傳,陳死於同治九年庚午(1870)。是年四月,陳子仙因安徽巡撫英翰來書,前往迎戰琉球貢使楊光裕。楊氏至而“辭不能奕”,子仙“冒暑南還,遽以病卒”。
周小松在《餐菊齋棋枰》中,也記錄了陳子仙的卒年,其文曰: 同時對手,子仙年最少,知名亦最早,余長之不及十年,少時卽與劇棋,不下百數十局,今都無存者。庚午同客皖上,重得交手,蓋別已二十年矣。相聚甚歡。辛未各以事歸省,比余重來,方日盼其至,乃竟以滯下疾,於是秋下世,年未五十。惜哉!獨絃哀張,撫局隕涕。
“庚午同客皖上”,陳子仙應英翰之召赴皖,周小松赴皖當爲同一原因。次年即十年辛未(1871),兩人各自歸省,而陳子仙於是年秋以痢疾(中醫稱“滯下”)去世。小松文中並未提到迎戰琉球貢使楊光裕之事。
竟然出現了兩個陳子仙卒年,其中之一必定是錯的。顯而易見,周小松的記錄更爲完整可靠。所以,對於陳子仙卒年,一般都取同治十年辛未(1871)。事實上,周小松的記錄並不是唯一的,子仙去世後不久,同里的一位文人蔣學堅寫下了哀悼之詩。
《哀陳子仙(毓性)》【註1】子仙工書善飲,而其所獨絕者,則尤在弈,大江南北,無與抗衡。今年客滬,以病歸里,不三月卒。吾鄉施(紹闇)范(世勳)後,繼起屬先生。一著子纔下,能令神鬼驚。天教稱國手,世共奉仙名。今日人何在,空枰點落英。
蔣學堅(1845~1914),字子貞,號懷亭,晚號石南老人,浙江海寧硤石鎮人。光緒十二年丙戌(1886)歲貢。著有《懷亭詩錄》。又有《懷亭文集》四卷,今未見傳。
《懷亭詩錄》編年,《哀陳子仙(毓性)》收在同治十年辛未(1871)詩作之中。根據詩前小序可知,子仙在上海得病,歸故里硤石鎮不到三月而卒。
二·二、陳子仙生年考證
陳子仙卒年已明,現在需要探討的是其生年。據周小松《餐菊齋棋枰》中“年未五十”之句,可知子仙卒時年逾四十,但不到五十,亦卽從四十一歲到四十九歲之間都有可能。根據古人以虛歲計算年齡的習慣,子仙生年應在道光三年癸未(1823)至十一年辛卯(1831)九年之間。依據現有的圍棋文獻,我們只能得到這樣一個大致上的範圍。
幸運的是,筆者發現了目前所知最可靠的陳子仙生年記錄,線索就是(民國)《海寧州志稿》子仙傳中提到的“夏明經之盛”。
夏之盛(1792~1842),字松如,浙江錢塘人。諸生,屢困科場。道光二十二年壬寅(1842),爲避北上英軍,前往新安,卒於屯溪。有《留餘堂詩鈔》。
“明經”在明清時期是對貢生的尊稱。夏之盛是諸生,卽秀才,不是貢生,本不該稱之爲“明經”,但古人撰寫傳記常有“拔高”傳主之事,不足爲訓。
夏之盛有一首五律《贈棊童陳毓性》:【註2】棊童年十一,指下捷如神。課字勞師長(謂郡教授屠先生),贏金慰老親。庭陔蘭膳潔,山館茗花春(其父設茗肆)。願爾聰明葆,珍哉慎守身。
《留餘堂詩鈔》編年,根據排序,此詩作於道光十七年丁酉(1837)春夏之間。夏之盛在杭州遇到陳子仙父子,驚異少年的棋技,贈之以詩。是年陳子仙十一歲,故其生年應爲道光七年丁亥(1827)。
第三句旁注“郡教授屠先生”,指的是屠湘之,浙江會稽人,道光元年辛巳(1821)舉人,六年丙戌(1826)進士,十三年(1833)任杭州府學教授。【註3】
第六句旁注“其父設茗肆”,可知子仙父經營茶館爲生。又第四句“贏金慰老親”,則子仙年僅十一齡,已下賭棋博彩了。
以筆者所見,陳子仙得到文人贈詩甚少,生前僅夏之盛一首,身後有蔣學堅輓詩一首,所幸這兩首詩對考證子仙生卒年起了關鍵作用。
需要說明一點,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約二十餘年前或更早,已有前輩學者發現了陳子仙的正確生年,也許因爲不是圍棋史研究,作者沒有給出來源。筆者幾年前曾在“讀秀”上見過,可惜現在找不到了。筆者注意到張如安《中國圍棋史》在介紹陳子仙事蹟的章節,記其生卒年爲(1827?~1871),多加了一個問號,想必他也看到了上述研究結果,但並不知道出自何處,也不能確定其是否有錯。
近年來“讀秀”改版,大量舊書爲新書替換。就陳子仙生卒年記錄而言,筆者所見2000年以後出的各類書籍或人物辭典多爲互相抄襲,大都記成(1821~1871)或(1821~1870),前者表示陳子仙得年五十一歲,後者表示五十歲,與周小松記錄“年未五十”矛盾。可見抄書者連古人年齡計算爲虛歲的常識都渾然不知。
二·三、琉球貢使楊光裕在華行程
筆者前文已經指出(民國)《海寧州志稿》上關於陳子仙卒年記錄錯誤,如要找出原因,還需仔細考察琉球貢使楊光裕在華行程。琉球貢使一般都有日記,但這些原始資料都在日本,不容易看到。筆者所能利用的都是清代官方檔案。
琉球成爲中國的藩屬國,始於明初,延續了五百多年,直到光緒五年(1879)被日本吞併。清代自順治十年(1653)起,規定琉球“兩年一貢”,卽所謂“常貢”。乾隆以前琉球朝貢使團多在年中抵京,年底前離京。乾隆以後朝貢日期改爲下半年,須趕在十二月二十日到京,元旦之日向皇帝朝賀,翌年二月左右離京。琉球貢使團一般有二百人左右,但只許正副貢使及隨員二十餘人到北京,其餘成員都留在福州等候貢使歸來或提前回國。
同治九年庚午(1870)琉球國王尚泰派遣耳目官楊光裕爲正使、正議大夫蔡呈楨爲副使到北京朝貢。貢船共兩艘,楊光裕與蔡呈楨所乘坐的頭號船於十月二十九日抵達福州,而二號船被大風刮去廈門,十一月二日才進福州港,是年有閏十月,所以晚了整整一個多月。來不及等到二號船,楊、蔡率使團先攜帶部份貢品於閏十月二十八日起程進京。【註4】
琉球貢使進京路線由清廷規定,必須嚴格遵守,不許隨意更變。琉球使團從福州出發,在福建境內走陸路,經南平、建安、蒲城等地,越仙霞嶺入浙,到江山後改走水路,經衢州、建德、富陽等地到杭州,再沿京杭大運河北上,水陸並用,直至北京,全程四千九百多里,途經七十二個驛站。
琉球使團上京有福建派遣官員全程伴送,沿途各地亦有當地官員在所轄境內護送。伴送楊光裕琉球使團的福建官員是三品銜候選道泉州知府章倬標、同知銜准升惠安縣知吳同盛、閩浙補用總兵朱名登等人。時值隆冬,沿途氣候惡劣,幾遭風雪,道路梗阻,使團抵達京師已是同治十年(1871)二月初二,比規定日期晚到近一個半月。【註5】
楊光裕一行在京居留兩個月,於同治十年(1871)四月初二啟程回國。四月十九日從宿遷進入江蘇省,五月十五日從吳江、震澤縣境入浙江省,六月十四日到閩浙交界處轉由福建官員護送,約在月底抵達福州。【註6】
至此,(民國)《海寧州志稿》上的陳子仙小傳中的問題很容易看出來了。楊光裕曾兩度經過揚州,去程約在同治九年(1870)十二月底或次年一月初,回程約在同治十年(1871)四月下旬。
英翰曾在同治九年庚午(1870)邀請陳子仙去安徽。如果英翰請陳子仙赴揚州迎戰琉球貢使楊光裕之事屬實(僅見一筆記錄,尚未見旁證),則因受到朝貢日期限制,不當在使團上京之時,而應在其歸程,卽同治十年辛未(1871)四月。(民國)《海寧州志稿》上的陳子仙小傳把兩筆記錄合爲一筆,在日期上出現了差錯。
二·四、關於《中山弈譜》與楊光裕的棋力
《寄青霞館弈選續編》(卷八)收錄琉球棋譜十二局,源自《中山弈譜》,是否爲其全部不明。其中有琉球國手孫思忠授楊光裕三子棋二局,中國制、日本制各一局。據譚其文註語,《中山弈譜》爲琉球國弈孫小文輯著,同治八年己巳(1869)蔭庭吳氏刻於閩中。
清人鮑瑞駿有詩《戲題中山弈譜》:【註7】琉球國弈說思忠,(思忠姓孫氏,歲丁巳充貢使到閩。)似與中華四手同。楸玉一奩無勢子,可知世界色皆空。
根據鮑詩自註,孫思忠曾於咸豐七年丁巳(1857)隨琉球貢使團到福建,此語當出自《中山弈譜》序言。然而孫氏似乎未能隨貢使到北京朝貢,否則就有可能與京師國手棋僧秋航交手了。秋航於道光二十九年己酉(1849)到京,居梁家園壽佛寺,同治三年甲子(1864)冬十二月十八日在京圓寂,其徒云年九十四歲。【註8】
鮑氏認爲孫思忠是四手,但顯然無法依據少量棋譜精確地判斷孫之眞實棋力,故詩題曰《戲題中山弈譜》。對日本古棋深有研究的福井正明九段認爲孫思忠有專業棋力(見江鑄久:《清代大國手》)。清代中國的四手大致相當於同時期日本的初段吧。楊光裕被孫思忠授三子,若與陳子仙眞刀眞槍地對局,恐怕被讓至五六子都未必能抵擋,辭以不能弈乃是最明智的選擇。
鮑瑞駿(1815~1883),字四山,號桐舟,安徽歙縣人。鮑桂星姪,鮑鼎父。道光二十三年癸卯(1843)舉人。同治四年(1865)以軍功官山東館陶知縣,擢候補知府。有《桐華舸詩鈔》。
鮑瑞駿喜弈,《桐華舸詩鈔》中頗多詠棋散句。順便介紹一下,鮑瑞駿與圍棋國手程國賢爲同榜舉人,程死難後,鮑有悼念之詩。
《龍泉縣程君國賢》(有序)【註9】君號筠溪,與余癸卯同譜,大挑補今職,居官有政聲。賊至,誓死守。城破,殉焉。斗大孤城萬馬臨,一年空聽奏鳴琴。棱然曾卻豪門聘(君弈居第二品,某相國欲觀之,不往),癡絕方知至性深(君因孝養,儒賈兼營)。力竭埋輪猶憤戰,夜闌聞笛獨高吟(君工詩)。張睢陽齒常山舌,想見書生效死心。
據(民國)《歙縣志》(卷七·人物志·忠節)記載:程國賢,字君任,槐塘人。幼聰慧,工奕棋,在京以國工名。道光癸卯舉人,歷權浙江武義、於潜、龍泉縣篆,有政聲。咸豐十年奉調回省。未幾,太平军圍杭城,國賢守候潮門,晝夜巡防,目不交睫者數月。城陷,巷戰死。妻汪氏自缢以殉。
又據《浙江忠義錄》(卷二上·辛酉省城死事官)記載:程國賢,安徽歙縣人。道光癸卯舉人,大挑一等,以知縣分發浙江,累署武義、於潜縣,充咸豐己未鄉試同考官,補龍泉縣。十一年檄調回省,稽察侯潮門,及城陷,罵賊不屈遇害。妻汪氏雉經死。
程國賢於咸豐十一年辛酉(1861)死於杭州,不是龍泉,鮑瑞駿記錄稍有誤。程國賢生於嘉慶十九年甲戌(1814)九月二十五日,道光二十三年癸卯(1843)江南鄉試舉人第七十九名。《清代硃卷集成》(138冊)錄其所作鄉試卷八股文三篇,試帖詩一首。

【註1】(清)蔣學堅:《懷亭詩錄》卷一,清代詩文集彙編759冊,185頁【註2】(清)夏之盛:《留餘堂詩鈔》卷八,清代詩文集彙編574冊,84頁【註3】《光緒杭州府志》,卷一百一·職官三·教授【註4】本節所引檔案:閩浙總督英桂奏琉球國使臣起程進京摺(同治九年十一月初二日),《清代中琉關係檔案選編》,1074頁福建巡撫王凱泰爲琉球國頭號貢船抵閩事題本(同治九年十一月初九日),《清代中琉關係檔案續編》,1500頁福建巡撫王凱泰爲琉球國貳號貢船抵閩事題本(同治九年十二月初五日),《清代中琉關係檔案續編》,1503頁【註5】本節所引檔案:禮部爲琉球貢使一行到京日期致內務府咨文(同治十年二月初四日),《清代中琉關係檔案三編》,757頁禮部爲琉球貢使自京起程回國事致內務府咨文(同治十年三月二十六日),《清代中琉關係檔案三編》,766頁【註6】本節所引檔案:江蘇巡撫張之萬奏報護送琉球國貢使楊光裕等回國至浙江境由片(同治十年六月二十七日),彩色圖片,原檔藏臺灣故宮。浙江巡撫楊昌濬接護琉球貢使楊光裕等回返該國情形片(同治十年七月六日),彩色圖片,原檔藏臺灣故宮。【註7】(清)鮑瑞駿:《桐華舸詩續鈔》卷六,清代詩文集彙編630冊,241頁【註8】(清)丁壽昌:《秋航上人小傳》,《睦州存藁》卷八,清代詩文集彙編669冊,518頁【註9】(清)鮑瑞駿:《桐華舸褒忠詩鈔》,清代詩文集彙編630冊,295頁此詩又題《浙江龍泉縣程筠溪同年國賢》,見《桐華舸詩鈔》,卷四,清代詩文集彙編630冊,81頁。第五句爲“淚掩埋輪猶憤戰”,有二字不同。

多九公 发表于 2019-3-1 06:21

本帖最后由 多九公 于 2019-3-1 05:48 编辑

三、胡先庚《繹志齋奕話》之“陳周揚州初會” 胡先庚,字儀曾,中歲更名滌,江蘇東臺人。早年師從丹徒陳祺壽(字星南)治經史詞章考據之學。淮南政法學堂畢業。曾任南通南通縣立圖書館助理員、江蘇省立一中國文教員兼兩江民立中學歷史教員,江蘇省長公署秘書、鐵道部秘書、立法院秘書、京滬鐵路局秘書等職。1949年後任上海鐵路局圖書館管理員。之後受聘於上海文史館。【註1】
胡先庚生於光緒二十一年乙未(1895),十七歲時從同里前輩蔣有賓、袁梅仲學棋,初受九子,來年遂與兩先生爭先。民國六年丁巳(1917),胡先庚選編棋譜曰《奕府論衡》,收錄清代名家對局譜八十局、受子譜五十局,未刊。胡氏自序刊於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小說月報》1919年4月號。據序言所述,光緒(1875~1908)初,周小松偕子午雲僑居東臺,蔣、袁與午雲相伯仲,約爲小松授三子的棋力。但序中並未直言蔣、袁受小松親炙,故不能稱其爲小松弟子。胡先庚在上海與徐潤周因棋相識,成爲好友。徐先生在《圍棋紀事詩》及《海上圍棋雜憶》中記述胡氏卒於1970年頃,年七十餘。
民國七年(1918),胡先庚曾在《小說月報》連載《繹志齋奕話》,又時常撰寫詩話《繹志齋脞錄》爲雜誌補白。
《繹志齋奕話》第一則,便是陳子仙與周小松在揚州初次交手的故事。原文無標題,全文如下: 袁丈梅仲爲余言,少時在揚,得見周小松。時善奕者多集於揚,然皆出小松下。小松亦自負,以爲世無孔子,已不當在弟子之列。若江夏之黃、南通之李,率以籍湜輩蓄之。一日,海寧陳子仙來揚,揭告於市曰:“浙江國奕陳毓性,來揚訪友”。是時陳之奕名,遠被江淮,與小松相頡頏,然二人初未對壘,好事者爭欲決其雌雄。鹽商黃氏聞之,亟具禮物,懸重金,延二人於家,角其技以爲笑樂。於時揚之略知門徑者,羣聚於黃氏之門,繞局而作壁上觀者,層几累案,昂首翹足,無慮數十人也。先是主人出玉質鼻煙瓶一,宣於衆曰:“二君子皆當代名工,今日屈降清重,來集於此,敢以微物,聊助雅興。”旣而臨局,周東鄉坐,陳西鄉坐,彼此互爭先後不能決,乃行射子之法。射子者,一人任握若干子於掌,一人以奇偶射之,中則執白而先。陳射不能中,於是周先。周起手於平角六三路置子(周之平角於陳爲去角也),陳於上角三六路應(於周爲入角奕例左爲三六右爲六三也)。常例佈子,敵於六三路置子,當三九路應,不三九而三六,謂之奪先。起手奪先,順、康間之習氣,而范施所斥爲躁急者也。陳此子旣下,卽有譏其少年狂妄者。至百着外,局中大勢,周據上游,衆又咸測陳之必敗。而陳顏色從容,談笑自若;周則汗出如漿,似不勝其惶遽者。及陳於上角三二路一夾,周拍案曰:“此局竟負半子。惜哉!”時旁觀者都不能曉。局告終,周果負半子。旣而席次,陳笑謂周曰:“始吾愛其瓶光澤鑒人,以爲必得,果然。”周大慚,乃曰:“老夫漫不經心,遂使豎子成名。”衆皆大笑。黃氏亟以他語亂之,不歡而散。自是以來,揚之言奕者,多多陳而少周矣。周鬚眉如戟,偉丈夫也。陳時甫冠,眉眼如畫,肌肉玉雪,望之若神仙中人。
總體而言,此文略有揚陳抑周之意。當時胡先庚乃一文學青年,文章據其師袁梅仲所述故事寫成,而袁氏亦未親見,不過是根據道聽途說轉述而已。所以,雖然故事很精彩,是否有誇大事實之處,則不得而知。此文曾爲徐潤周先生之作《晚清兩大國手》所引,但稍有刪節。考慮到陳、周齊名,徐先生刪去貶周之詞,亦可見其苦心所在。
《繹志齋奕話》中另有一則,記錄了陳、周揚州初會後的軼聞:陳毓性,字子仙,海寧人。年十二,即以國奕名東南。十八,遇周小松於揚州。分先數十局。周退而告人曰:“子仙於奕,神妙高遠,變化無方,非鼎之所能逮也。然空靈有余,而沖渾不足。”意者其不壽乎?
據前文,陳子仙生於道光七年丁亥(1827),如果這筆記錄準確無誤,可知陳周揚州初會當在道光二十四年甲辰(1844)。
《繹志齋奕話》在《小說月報》(1918年9月號、10月號)上連載二期,共十七則奕話。本文轉錄的二則可算原創佳作,然而所述是否完全眞實就難以確定了。其餘奕話大多據清人筆記及常見棋譜序跋全文轉錄或改寫,意義不大,間有少許記錄不見於他處者,除了與胡先庚家鄉東臺相關者當較爲可信,其餘的皆未註明來源,難辨眞僞,從而降低了棋史價值。第二期連載結束時,仍有“未完待續”字樣,但最終未能繼續。
【註1】http://www.shwsg.net/d/71/1407.html

多九公 发表于 2019-3-1 06:21

本帖最后由 多九公 于 2019-3-1 05:56 编辑

四、《子仙百局》的版本及序言
四·一、常仲卿刻本《子仙百局》
陳子仙在世時沒有刊行本人對局譜,現存《子仙百局》乃爲後人所輯。常見的《子仙百局》版本爲常仲卿於光緒十六年(1890)在南京所刊,刻本。
常仲卿有《子仙百局》序,其文曰:藝至國弈,固已登峰造極,人所共見者也。國弈之譜,正其一生詣力所萃。吾輩旣好手談,詎可聽其磨滅。海寧陳子仙,咸同以來,海內僉推爲第一手。其與前輩國手弈,以及同時勁敵並授子者,無不鉤心鬥角,各極精妙。惜其身前未刊一譜,散失者不知凡幾。長洲趙晉卿廣文,積鈔頗富,以活字印成選本,名曰:子仙百局。近來司鐸此間,因得寓目,洵屬大觀。雖間有見於《餐菊齋》、《皖游弈萃》譜中,而未刻者正夥,此皆棋之錚錚,亦不厭其重復。爰起創刻之舉,公諸同好。華阮囊常乏,兵燹後雖翻刻《兼山堂》並《陳方七局》,籌費固屬匪易,刊誤更難其人。適舊雨陳君子俊自揚過從,亦工於斯藝者,慨然分任校勘,而有志可竟成矣。爲紀其緣起如此。時光緒十六年秋八月白下常仲卿棣華誌
根據序文可知,先是長洲趙晉卿用活字刊印《子仙百局》,趙氏到南京任學官,棋譜爲常仲卿見到,借來翻刻。正值友人陳子俊自揚州來,於是便擔任校勘。揣摩文意,趙刊《子仙百局》中的陳周對局與常仲卿所藏棋譜《餐菊齋棋評》、《皖游弈萃》似有不合之處。
趙刊《子仙百局》是否存世,不得而知。但趙晉卿本人確實有一篇序文流傳下來了,收入無名氏鈔本《弁言類鈔》,現藏上海圖書館。
感謝居翔小友將《弁言類鈔》以及上海棋院所藏《晴川會奕偶存》、《楚游奕錄》拍照寄贈。這三部書中的某些內容是陳子仙研究的重要資料,筆者本文有兩章與此相關。
四·二、《弁言類鈔》與趙晉卿《子仙百局》序 古人著述傳播不易,許多書籍僅有鈔本存世,可見一斑。而鈔書則是一門歷史悠久的職業,直到上一世紀五六十年代都還有市場。
《弁言類鈔》約爲清末民初時鈔本,所收皆爲古譜序跋,常見古譜序跋居多,罕見者有《眉山墅隱》程愛函序,及《子仙百局》趙晉卿序等少數幾篇。另有日本古譜如《國技觀光》、《敲玉餘韻》、《圍棋新報》的序言。鈔寫者顯然是一位古譜愛好者,但不是職業的鈔書者,鈔本中每行字數不一致,有缺字或衍字,有些字書寫略草或不規範,以致難以識別。
現將趙晉卿本人所作《子仙百局》序全文轉錄,明顯的缺字直接補出(如陳毓性之毓),不能完全辨識的字加括號標明。
《子仙百局序》子仙名毓性,浙之海寧人。其父卽好弈,而藝不甚高。子仙幼慧,十餘齡已成四手,其造國弈也,計當在弱冠後。庚申粵冦陷蘇,余家滬上,因與之弈,受五子。己巳吳(興)氏延余課其子,居停好弈,子仙(託)焉。余得與子仙朝夕共,適錢君芳圃又在比鄰,緣是藝稍進,受四子。凡能弈者至申,芳圃必先令余,自己與子仙繼之。芳圃愛余甚,其望余之進於弈,較余爲急。惟子仙則從不言弈,每及弈,必遁而之他。余初至館,見子仙爲居停評《兼山堂》及《受子譜》。旬日後,忽不見。詢諸居停,口囁嚅,徉爲遺失矣。嘗謂宜及此時選刻從前所弈,俾世共見,免致異日黑白淆混。如有評定,當任校讎之役。旣可嘉惠來學,又可遺名後世。子仙漫應之,不爲意。其弈也,從不輕下子,必論龍縞襪與瀛洲玉塵。余之與弈,貲亦不菲。是歲秋,余在館偶病,稍差招子仙弈,藉以驅悶。詎知此局後,子仙遂不與弈。居停及芳圃屢言之,終不與余弈也。余自維無所咎,殊不解其何以致此。其明年,余赴公車,去吳(興)館,不復在滬上矣。事後思之,時余年纔三十三,精力頗異恒輩,子仙殆恐余再有所進,故靳乎?噫!果如此,亦太甚矣!甲戌在里中,識陸子(葭)卿,知余鈔藏陳子仙弈頗夥,囑選此而以活字印之。子仙所弈,始稍爲人見。後閱《餐菊齋》及《皖游弈萃》,語多抑揚,局亦改易。余雖恨子仙而益憫之,使早從余言,庸有是乎?前年就職來寧,常子仲卿見而付諸剞劂,然有更竄,非復廬山眞面。子仙在九原,其亦悔乎否耶?壬辰秋日晉卿趙鈞書
趙鈞,字秉衡,號晉卿,江蘇長洲人。生於道光十八戊戌(1838)五月二十日。同治三年甲子(1864)舉人。【註1】光緒十五年己丑(1889)七月選江寧訓導。【註2】
這篇序文作於光緒十八年壬辰(1892),當爲趙晉卿看到常仲卿刻本之後,本人再刊《子仙百局》之序。趙氏在序文中記述了與陳子仙交往,以及《子仙百局》刊印的經過,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咸豐十年庚申(1860),太平軍攻陷蘇州,趙晉卿逃到上海避難,與陳子仙相識,受五子。同治八年己巳(1869),吳(興)氏聘請趙晉卿到家教授其子學業,而主人好弈,早已延陳子仙住家傳授棋藝。於是,趙與陳得以朝夕相見。當時,本地名手錢芳圃就住在主人家隔壁。這樣一來,趙晉卿多有機會向陳子仙、錢芳圃請教,很快成爲四手。此後,凡有外地棋客到上海,錢芳圃就派趙晉卿出去打頭陣,自已與陳子仙隨後出戰。
時間一久,趙晉卿發現錢芳圃與陳子仙在圍棋上對待自己的態度有着顯著差異。錢芳圃一腔熱忱,急切盼望趙氏能迅速提高棋藝,甚至比趙本人更急。陳子仙則截然相反,只要趙氏談到圍棋,“必遁而之他”,乾脆溜走。
同治八年(1869)秋,趙晉卿偶然生病,找陳子仙下棋,藉以解悶。不想此局過後,陳子仙就不再與趙晉卿下棋了,居停主人與錢芳圃常常勸說,子仙終不爲所動。趙氏認爲自己並無過錯,不明白子仙何以至此。明年趙晉卿公車北上,離開上海。
趙晉卿去後反思:當時才三十三歲,精力旺盛,勝於常人。難道子仙擔心自己再有所進,所以不肯傳授棋藝?(“子仙殆恐余再有所進,故靳乎?”“靳”字多義,其一爲“吝惜”,在此符合文意。)眞是這樣的話,未免太過份了!(“果如此,亦太甚矣!”)
同治十三年甲戌(1874),趙晉卿在蘇州,結識陸葭卿。陸得知趙藏有較多子仙棋譜,囑其選編並以活字刊印成書,卽《子仙百局》。
序文還記述了三件有關陳子仙的“小事”,值得玩味。
其一、剛到館時,趙晉卿看到子仙爲主人講解《兼山堂》與《受子譜》,十來天後棋譜不見了。詢問居停主人,“口囁嚅,徉爲遺失矣。”(按:雖未明言,顯然趙氏認定是子仙授意,叫居停主人把書藏起來了。)
其二、趙晉卿曾勸子仙及時刊印以往對局譜,使世人共知,以免日後“黑白淆混”,“旣可嘉惠來學,又可遺名後世”,並自願擔任評語校讎。子仙隨口敷衍,不以爲意。(按:子仙當時四十三歲,絕不會想到兩年後會得病死去。然而“人有旦夕禍福”,竟出現了最壞的結果。毫無疑問趙晉卿想在棋藝上有所提高,或許會有通過校讎棋譜評語學弈的私心,但刊行棋譜獲益最大的子仙本人,故趙之立意還是爲子仙好。著作本是大事,子仙過於注重眼前利益,可惜了。)
其三、凡欲與子仙對局者,必先講定賭物賭金,否則子仙決不會下子。“瀛洲玉塵”與“龍縞襪”,典出一則著名的象戲傳說,卽唐代牛僧孺《玄怪錄》中之《巴邛人》,【註3】原是故事中神仙用來賭棋的寶物,後世常用作賭資的代詞。(按:子仙自小觀看父親賭局,本人初露頭角卽下賭棋,十一歲時“贏金慰老親”,日後亦以此謀生,幾十年來早已成習慣。趙晉卿是士人,恥於言錢,但爲了向子仙學弈,亦花費不少。)
以上是趙晉卿在上海與陳子仙交往的記述,也是序文的大部份內容,筆者稍加按語,供參考。我們無法知道陳、趙恩怨的真實起因,可以肯定的是,趙渴望通過陳提高棋藝,而陳最終連起碼的對局機會都不給了。
四·三、《子仙百局》的第三種刊本 上文介紹的趙晉卿《子仙百局》序言,是爲再刊而作,其原因可以從序言最後一段看出端倪。
周小松《餐菊齋棋評》刊於同治十一年壬申(1872),《皖游弈萃》初刊未見,再刊於光緒二年丙子(1876),前者比趙刊《子仙百局》早二年,後者則晚二年。
趙晉卿日後看到二譜,發現“語多抑揚,局亦改易。”“語多抑揚”,應指周小松的評語,對棋家、棋局的評論因人而異,因此算不上是什麼大問題。重要的是“局亦改易”,很明顯,趙晉卿指控周小松改動了部份周陳對局棋譜,或改敗局爲勝局,或更易勝負之數,總之是棋譜有所改動,成爲有利於周的結果。陳子仙死後,周小松是唯一的國手,棋界的絕對權威,他的著作,能有幾人不信?
陳子仙與周小松對局可以分爲兩個階段。前者爲早年對局,時間約在道光(1821~1850)後期到咸豐(1851~1861)初。後者在同治九年(1870)到十年(1871)初,應安徽巡撫英翰邀請,兩人同到安慶。中間二十年,因太平天國之亂,大江南北交通阻塞,兩人未曾會面,自然也就沒有對局。
趙晉卿與陳子仙的交往在咸豐十年(1860)至同治九年(1870)初,主要在同治八年己巳(1869)間,當時兩人住在同一位主人家裡。趙晉卿見到的陳周棋譜應以早年對局爲主,他與錢芳圃交情較好,應該也能通過錢氏渠道見到陳周皖遊對局譜。
《餐菊齋棋評》收錄陳周對局譜四局,都是同治九年(1870)在安徽下的棋。周氏自云早年卽與子仙劇棋,“不下百數十局,今都無存者”。《皖游弈萃》收錄陳周對局譜十六局,如果周小松對陳周棋譜有所更動,應在其內。至於是哪幾局,只有對照趙晉卿原刊《子仙百局》才能知道。
周小松卒於光緒十七年辛卯(1891),一年之後,趙晉卿重刊《子仙百局》。可以想見小松在世時,趙氏尚不敢直接挑戰他的權威。
趙晉卿不滿陳子仙,因爲陳不肯傳授棋藝,到後來甚至連對局機會都不給;不滿周小松,因爲子仙已死,周乘機改動兩人對局譜;也不滿常仲卿,因爲常請揚州陳子俊作校勘,最終也更改了趙提供的棋譜。
至此,《子仙百局》三種刊本起因完全清楚了。先是趙晉卿有同治十三年甲戌(1874)活字原刊,然後是常仲卿光緒十六年庚寅(1890)的改編本,此舉引起趙氏不滿,於是就出現了光緒十八年壬辰(1892)再刊本。
趙晉卿兩次刊印《子仙百局》,可能印數都不多,至今尚未見到傳本。不知全國範圍內是否仍有存世者。

【註1】《清代硃卷集成》144冊,《江南鄉試同治甲子(三年)並補咸豐戊午(八年)》,“趙鈞”條,191頁。【註2】《大清縉紳全書》(光緒十六年庚寅春季),“江南省·江寧府·江寧縣”條。【註3】(宋)李昉《太平廣記》(中華書局,1961年版)卷四十·神仙四十《巴邛人》有巴邛人,不知姓,家有橘園。因霜後,諸橘盡收,餘有二大橘,如三四斗盎。巴人異之,卽令攀摘,輕重亦如常橘。剖開,每橘有二老叟,鬚眉皤然,肌體紅潤,皆相對象戲,身僅尺餘,談笑自若,剖開後,亦不驚怖,但與決賭。賭訖,一叟曰:“君輸我海上龍王第七女髮十兩,智瓊額黃十二枚,紫絹帔一副,絳臺山霞實散二庾,瀛洲玉塵九斛,阿母療髓凝酒四鍾,阿母女態盈娘子躋虛龍縞襪八裲,後日於王先生青城草堂還我耳。”又有一叟曰:“王先生許來,竟待不得,橘中之樂,不減商山,但不得深根固蒂,爲摘下耳。”又一叟曰:“僕饑矣,須龍根脯食之。”卽於袖中抽出一草根,方圓徑寸,形狀宛轉如龍,毫釐罔不周悉,因削食之,隨削隨滿。食訖,以水噀之,化爲一龍,四叟共乘之,足下泄泄雲起。須臾風雨晦冥,不知所在。巴人相傳云:“百五十年來如此。”似在隋唐之間,但不知指的年號耳。(出《玄怪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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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張宗祥《陳子僊先生傳》 張宗祥(1882~1965),原名思曾,因崇仰文天祥,改名宗祥,字閬聲,號冷僧,又號鐵如意館主人,浙江海寧硤石鎮人。光緒二十八年壬寅(1902)舉人。清末任大理院推事,民國期間歷任教育部視學兼京師圖書館主任等職。新中國成立後任浙江圖書館館長、西泠印社社長,1953年聘爲浙江省文史研究館副館長。詩文編爲《張宗祥文集》。
張宗祥先生與子仙同里,晚年曾撰《陳子僊先生傳》。【註1】全文如下: 當清咸、同之間,硤有奇人二:一爲李壬叔先生(善蘭),以算學名海內;一爲陳子僊先生,以弈名海內。壬叔先生無後,其學不傳,然自科學昌明之後,海內外皆讀其遺書而知其爲人。(未刊之書,外甥崔吟梅庋藏之。崔無遠識,秘不肯示人,硤大火,遂焚燬無遺。)子僊先生有後,學亦不傳。且自先生歿後二十餘年間,僅周小松先生一人,爲棋壇尊宿,又越百餘年,始有吳清源氏。乃知弈雖小道,其成之專且難如此也。先生姓陳氏,名毓性,號子僊。父建禧,號菊坡,業賈,嗜弈而不精。先生幼時,其父挈之至武林,日必偕赴吳山茶室中。父與人弈,先生坐其旁,默視不語,不他嬉戲,亦無倦容。旣久,一日父舉子將下,忽出聲曰:必於某路方善。父嗤其妄,對弈者則曰然。戲使之弈,應敵取勢,超於意表,一角垂死而復活。對弈者詫曰:爾眞跨竈矣。環而觀者,皆驚以爲神童,時未十齡也。自是日至茶室,與人對壘,名動全城。督學史公聞而召之入署,命與人弈,亦許爲將來必成國手,其神悟蓋若天授云。咸豐九年,太平天國革命之際,舉家徙避甬上。甬有某君,以弈名浙東,先生踵門請弈,始受兩子,五閱月而某君受先生四子,猶時負北,不能抗手也。業益進,流轉至上海。維時四方名流在滬者,耳先生名,相與角藝,無出其右者,獨周先生小松旗鼓相當,世所傳周陳百局譜是也。論者以周方施襄夏,以陳擬范西屏,顧周之慎過於施,而陳之險則恐范氏所不願出也。時清室倚湘淮軍力得苟安,方粉飾太平。會朝鮮使臣來,有弈名,曾國藩督西湖,邀先生赴鄂,亦納朝鮮使臣,將會弈黃鶴樓中,決勝負。使臣不敢赴,託辭去。楊利叔先生(象濟)作棋會序贈先生。先生回硤之日少,卽回,長日樓居按譜,終日足迹少入市廛。平生所愛古人、及與人對弈之局,能覆者七百餘,皆先後不誤一子。卒年未及六十。妻某氏,子二,女一。幼子早卒,長者清狂不慧,無所成材,晚始成室,生一子,名祖浩,予門人也,三十後亦狂惑,爲人說占卜壬遯之術,老而未娶,今亦下世。女適楊葛氏,生二子,亦無孫,一女適馬氏。先生遺譜百餘局,蔣百里自祖浩處取去,云將印行,今不知歸何處。楊利叔先生序,余幸得之,尚留行篋中也。張宗祥曰:吾邑清代弈人,有范、施,最後得陳氏,成鼎足,然皆不傳。古人曰:“一人善射,百夫決拾。”殆虛語矣。又曰:予友丁君仲貽,以數學名於時,究心學術以外,獨嗜弈。二子,長習史地;幼亦善弈,過其父,前時海上所傳小丁,卽其人也,先父卒。仲貽將卒一年間,寒暖饑飽均不知,人易之衣,人餵之食,若偶人然。而子僊先生之後人,亦若有腦病者然,弈固可以病人且及其後人耶?世之人幸深思而慎處之。
原文並無撰寫日期,然而文中出現帶有明顯時代烙印的詞語如“太平天國革命”,可見必定作於1950年以後。另外,文中有句“且自先生歿後二十餘年間,僅周小松先生一人,爲棋壇尊宿,又越百餘年,始有吳清源氏”,亦可謂時空紊亂。從周小松去世(1891)到吳清源稱霸日本(1940至1950年代),充其量不過六十餘年,何來“又越百餘年”之說?若非年事已高,想必張先生不會出此錯誤。
陳子仙之孫祖浩曾爲張宗祥的學生,因此文中有關子仙家世記錄應該可信。
關於陳子仙本人的圍棋事蹟,傳中大致上記錄了五條:1、幼年成名事蹟;2、咸豐九年(1859)避太平天國之亂徙居寧波(甬上);3、流寓上海,陳周百局;4、同治四年(1865)黃鶴樓上對弈,楊象濟序言;5、回鄉家居習性,遺譜下落。
關於第1條,子仙幼年成名事蹟流傳甚廣,各種記錄大同小異,此文亦不例外。
關於第2條,張先生文中記述:咸豐九年(1859)子仙攜全家避兵寧波(甬上)。當地某君爲浙東名手,子仙上門求教,先受二子,五個月後,反授對方四子云云。這筆記錄存在的問題非常明顯。子仙時年三十三歲,至遲在十年前已成第一手。所謂浙東名手,偏居寧波一隅,也許聽說過子仙之名,但極有可能不識子仙之面。如果確實發生過這樣的事,或許是子仙在非常時期所採用的非常之策,爲了養家,有意不示眞名而降低身份對局,以便贏取更多的彩金,子仙從受二子開始,到反授對方四子,連陞六級,可以想見其勝局必定遠遠超出對手,獲利可觀。然而這種做法有誑騙財物之嫌,不似國手所爲。
關於第3條,據前文趙晉卿《子仙百局》自序可知,咸豐十年(1860)時子仙已在上海。又據《餐菊齋棋評》,周小松與陳子仙對局或在咸豐(1851~1861)初年之前,或在同治九年(1870)以後,中間有二十年未見面。雖然周、陳早年對局就“不下百數十局”,但傳下來的棋譜卻不多,《寄青霞館弈選》及《續編》僅收二十一局,並無“周陳百局譜”存世。張先生多半是誤把《子仙百局》當成“周陳百局”了。
第4條的問題較大。陳子仙到湖北尋訪弈友是在同治四年乙丑(1865)夏,仲秋下浣與徐耀文會弈於漢陽晴川閣上。而曾國藩(1811~1872)從咸豐中統兵對抗太平軍之時起算,直到去世,十數年之間從未到杭州,絕無可能在西湖上見到陳子仙。因此,後文中所謂的將在“黃鶴樓上與朝鮮使臣會弈”,亦純屬無稽之談。
第5條有關陳子仙家居習性,是這篇文章較有價值的部份。雖然子仙天賦過人,仍孜孜鑽研不止,能覆古人名譜與本人對局且次序不誤一子者達七百餘局。張先生所記想必來自里中熟悉子仙事蹟的前輩或子仙之孫,應該可信。
關於子仙自訂弈譜,(民國)《海寧州志稿》記有《寶忠堂棋譜》若干卷,又清人余楙《白嶽庵詩話》記子仙有《(扌絜)翠草堂弈譜》行世,【註2】二者皆未見。張先生在傳中所記,子仙有“遺譜百餘局”,傳至其孫祖浩,爲蔣百里取去,云將印行,結果書未刊成,遺譜卻下落不明。
蔣百里(1882~1938),名方震,是民國時期的著名人物、軍事學家,也是海寧硤石鎮人。蔣於1938年8月代理陸軍大學校長,同年11月4日在遷校途中病逝於廣西宜山,中華民國政府追贈爲陸軍上將。
以蔣百里在民國時期的地位名望,無論是利用社會關係還是自費,刊印這樣一部篇幅不大的對局譜應非難事,竟然未果!雖然不知個中原因,而陳子仙本人選譜因此不傳,令人惋惜。
《陳子僊先生傳》最後,是張宗祥先生的一段評語。評語前半部份張先生感慨海寧籍國手范、施、陳皆無傳人,從而認爲古人所云“‘一人善射,百夫決拾。’殆虛語矣。”
圍棋是一種智力遊戲,人人可習,但不可能人人都成國手。范、施、陳乃是中國圍棋史上不世出的大國手,縱然後世學弈者再多,如無其才,又焉能出於其上?
“一人善射,百夫決拾”之句出自《國語·吳語》。決,扳指,用骨製造,射者套於左手大拇指,用以鈎弦;拾,臂衣,革製,著於左臂,用以護臂。“決拾”,謂射箭。這是一句成語,本義明顯,通俗的來說,如果一人以某種技藝成名,就會吸引一大批人仿效。
事實上,范、施成名後,鄰近鄉里曾經掀起“圍棋熱”。海寧學者周廣業(1730~1798)在筆記《循陔纂聞》中紀云:“吾邑有施甲范乙者,以此擅名三十年,所居蘇村,遠近十數里聞風效習者,幾於家坐隱而戶手談矣。爭勝則渾忘瓜葛,諱輸則不辭嚥子,世道人心,因以敗壞,所關殆非淺鮮。抑余聞施范之誨人也,必先與對局,下子旣定,乃盡壞之,旋復自爲,次第指授曰:‘某着是,某着非。’不差一道,謂之‘默棊’。”【註3】
筆者在此有意轉錄周廣業筆記中相關施范事蹟全文。周氏不舉施范本名,而以“施甲范乙”代之,顯然非喜弈之人。不過他能實事求是地記錄所聞所見,仍不愧學人本色。
評語後半部份,張先生記其友丁仲貽是數學家,嗜弈;幼子亦善弈而早逝。丁仲貽晚年神志不清,“將卒一年間,寒暖饑飽均不知,人易之衣,人餵之食,若偶人然。”聽上去像是老年癡呆症,但張先生認爲是圍棋的過錯。子仙之孫祖浩“亦若有腦病者然”,張先生也認爲是圍棋的過錯,因爲子仙能弈,把災難傳給子孫。張先生原文是“弈固可以病人且及其後人耶?”雖是疑問句式,但用意再明顯不過了。
筆者最初知道張宗祥先生有《陳子僊先生傳》時,着實興奮了一番。看到全文之後,大失所望。文中記述的子仙圍棋事蹟,大半有問題,部份內容甚至全錯,而最後的評論更是匪夷所思。看來張先生對圍棋的厭惡與偏見非常之深,以致爲之安上一個幾近詛咒的罪名。

【註1】張宗祥:《鐵如意館碎錄》,卷八;《張宗祥文集》1,498頁【註2】(清)余楙,《白嶽庵詩話》,卷下;《皖人詩話八種》,235頁【註3】(清)周廣業:《循陔纂聞》,卷一;續修四庫全書1138冊,561頁

多九公 发表于 2019-3-1 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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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陳子仙的詩作 圍棋是許多古代中國文人喜愛的智力遊戲。文人聚會常常邀請擅長琴棋書畫之士前來助興,因此,圍棋國手往往成爲喜弈文人樂於交遊的對象。對於國手來說,與文人交好的益處多多,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可以通過文人所贈詩文來傳名。
然而,與文人交往,棋家最好也學會一門文人的技能——作詩,這樣的話,雙方就有更多的共同語言。常熟國手蘇揆之成名之初,“太倉十子”之首周肇曾勸其學詩:“子之奕必名天下,然遊縉紳間,非工吟咏不可。”【註1】蘇揆之聽從教誨,不僅學會作詩,還刊印了詩集,令人遺憾的是沒有能夠傳下來。
清代能詩的圍棋國手,以筆者所見記錄,由明入清者有汪幼清、周元服,順康間有李祈年、曹元尊、何闇公、蘇揆之,雍乾間有施襄夏,道光間有董六泉,咸同間則有陳子仙。其中,周元服存詩四首,李祈年、蘇揆之各存詩一首,施襄夏存詩在《弈理指歸續編》中,陳子仙存詩三首,餘下數人尚未見詩作存世。
清代文獻浩如煙海,以詩文集爲例,已知作者總數逾二萬家,詩文集總數逾四萬種。近二十年來,影印出版或製成影像公諸於衆者雖然爲數不少,但僅佔其總數的約三成左右,其餘的仍然深藏在國內各家圖書館中。可以想見,目前未能見到的清代文獻中將會出現更多圍棋國手能詩的記錄及詩作。
二手以下的善棋者中本來就有許多文人,自然能詩。其中少數人還有詩集傳世,如孫曰點(字春沂,錢塘人)、張世昌與張世仁兄弟等人。
陳子仙存詩共三首,浙江杭州府地方詩總集《國朝杭郡詩三輯》(卷八十二)收入一首,海寧硤石鎮地方詩總集《硤川詩續鈔》(卷十)收入全部三首。
《硤川詩續鈔》刊於光緒二十一年乙未(1895),編輯者爲許仁沐與蔣學堅。因成書在後,《硤川詩續鈔》在介紹陳子仙字號之後,補入《國朝杭郡詩三輯》所輯叢話。全文曰:
陳毓性,字子仙,號一了山人。杭郡詩三輯:吾浙弈棋國手向推范西屏世勳、施襄夏紹闇,皆海寧人。子仙繼之,手談之技,亦一時無兩。夏松如明經贈以詩云:“棋童年十一,指下捷如神。課字勞師長,贏金慰老親。庭陔蘭膳潔,山館茗花春。願爾聰明葆,珍哉慎守身。”
子仙之號過去未見,在《硤川詩續鈔》中首次出現。《國朝杭郡詩三輯》引用了夏之盛贈陳子仙之詩,然無日期可考。雖是同一首詩,但這是第二手資料,夏之盛的《留餘堂詩鈔》才是第一手文獻,可以考出詩作日期,從而推算出陳子仙之生年。大凡作研究,應盡可能找到第一手文獻,否則難免會有缺陷之處。
陳子仙的三首詩作如下: 《庚午九月十四日雨窗無聊作此遣悶時客皖江節署》木葉下紛紛,寥天過雁羣。尺書難附達,愁對皖山雲。
《呈英宮保翰》名塲似弈無同局,吏道如詩有别裁。我不求名不爲吏,焉知弈理與詩材。
《夏日雙山講舍對弈卽席分韻得消字》清幽講舍絕塵囂,勝友如雲不待招。卻好晚涼傾竹葉,滿腔磈礧一杯消。
以上第一首詩作於同治九年庚午(1870)九月十四日,地點應在安慶,安徽巡撫英翰官署。陳子仙於是年春到安徽,住了約已半年,故詩中有思鄉之情。第二首詩也應作於同一年。根據詩意,英翰似有心爲陳子仙謀取一個官職,但爲子仙婉拒。
第三首詩作日期不明,很可能在同治十年辛未(1871)夏,卽陳子仙在上海得病回鄉之後不久,去世之前。雙山講舍在硤石鎮下東街,同治三年(1864)建。【註2】此詩亦收入《國朝杭郡詩三輯》。

【註1】見“蘇袞”小傳,《支溪小志》,卷三·人物志十·藝學【註2】見(民國)《海寧州志稿》,卷四·建置志三·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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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晴川會奕偶存》的相關問題 七·一、關於《晴川會奕偶存》及其版本問題 晴川閣位於漢陽大別山麓。大別山一名翼際山,在漢陽城北半里。閣爲明嘉靖中漢陽知府范之箴倡建,以唐朝崔顥的名句“晴川歷歷漢陽樹”得名,與武昌黃鶴樓隔江相望,爲“三楚勝境”。晴川閣於明隆慶末年、萬曆末年,入清後順治、雍正、乾隆年間曾多次修葺。咸豐二年(1852)漢陽爲太平軍佔領,晴川閣被燬。同治三年(1864),太平天國之亂平定,知府鍾謙鈞重建晴川閣,閱五月而竣工,於同年冬季落成。【註1】
同治四年乙丑(1865)夏,陳子仙到湖北尋訪弈友。同年七、八月間,沔陽國手徐耀文正整裝欲往關中,於漢陽與陳子仙相遇。當地好弈人士僧繪空、安培鈴等人遂邀陳子仙、徐耀文會弈於晴川閣上。
當時徐耀文已六十一歲,而陳子仙年僅三十九,正值壯年。論棋力固然以陳氏爲高,但年齡上的優勢亦不可忽略。陳子仙授徐耀文先,共下二局,第一局陳勝八子半,第二局徐勝二子半,雙方皆大歡喜。
陳徐“晴川會弈”是當地棋界的大事,衆多文人前來捧場,題詩題文以紀盛況。這些詩文連同兩局棋譜彙爲一冊,題名《晴川會奕偶存》,於同治四年乙丑(1865)秋由橘隱齋鐫板成書。
筆者所見之《晴川會奕偶存》爲上海棋院藏本。此本封面的背面刻“同治四年季秋鐫”,但實際上刊印於同治五年丙寅(1866)秋或稍後。因爲書中第一、二頁爲徐耀文多年老友、沔陽周景濂作於是年秋的“晴川會弈圖”及題詩,版心(卽中縫)無頁碼,而第三頁以後都有。換言之,《晴川會奕偶存》在重印時,抽換了初版的第一、二頁木板。
初版第一、二頁的內容,猜測應該是一篇序言。筆者注意到黃俊《弈人傳》“徐耀文”條中記錄:“同治乙丑八月,子仙來游漢上,下榻程寅谷家。程善奕,受三子,因言徐耀文在余寓數月,亦受三子。於是漢上嗜弈之士沈吉田、安鸞聲、鄭文軒、鄭筱珊、劉海珊、蕭健堂、吳愛之、蔡善堂、張壽山諸君,延二公於晴川住持繪空之所,……”云云。這些文字不在重印本內,亦絕無可能完全爲黃俊自撰,因此必定出自初版第一、二頁上的序言。
古人編著棋書多爲同好、友人之間的交流,如果財力有限,不會一次印很多,而是保存書板,需要時就印,抽換增減也很方便。一般來說,重印時書籍內容增加的情形更多一些。如吳瑞徵的《不古編》,在福建刻的原版僅姚啟聖、蔣焜及吳氏自序三篇序言,回江蘇後重印,又增加瞿世壽、吳震方兩篇。《晴川會奕偶存》旣刻新板,可直接加在最前作爲新序,如原版未損,實在沒有必要抽換,使後人不見全豹,徒增遺憾。
程寅谷是浙江嘉善縣楓涇鎮人,家富而好義。嗜弈,曾延致陳子仙、周小松至家授棋。咸豐十年庚申(1860),太平軍攻打浙江,乃挈家避兵漢陽,又從徐耀文學弈。著有《楚游奕錄》。【註2】
陳子仙遊楚尋訪弈友,多半就是爲了去找程寅谷。漢陽於咸豐二年(1852)冬被太平軍攻陷,次年初卽爲清軍克復。四年(1854)正月,漢陽又被太平軍攻占,直到六年(1856)十一月爲清軍收復。咸豐十年(1860),程寅谷逃難到漢陽,當地局勢相對來說已比較安定。
七·二、關於楊象濟與《晴川會奕偶存》序言 (民國)《海寧州志稿》陳子仙傳中,曾提到秀水舉人楊象濟曾爲《晴川會奕偶存》作序。張宗祥《陳子僊先生傳》中也提到了,張先生本人還手錄一通,藏於行篋之中。
楊象濟(1825~1878),字利叔,號汲庵,浙江秀水人。咸豐九年己未(1859)恩科舉人。從陳壽熊、沈曰富、顧廣譽、姚椿等遊。曾入曾國藩幕半年。咸豐十一年辛酉(1861)入襄陽湖北按察使金國琛幕,金棄官去,象濟挈眷流寓楚南北,同治四年乙丑(1865)始歸浙江。八年己巳(1869)秋爲江蘇巡撫丁日昌招入署中譯書,在江蘇書局凡十年。著有《汲庵詩文存》等。
《汲庵文存》六卷與《汲庵詩存》八卷,皆爲友人在楊象濟去世後集資刊印。當時吳江友人李道悠藏有楊象濟遺文二百餘篇,但《文存》僅選其中一百五十篇,而楊氏爲陳子仙所作之序不在其內。楊象濟遺詩亦有十之二三未刊。【註3】
重印本《晴川會奕偶存》中並無楊象濟爲陳子仙所作之序,是否在初刊本內,未見其書,無法判斷。這是因爲楊象濟於同治四年(1865)從湖北返浙,如在晴川會弈之前,序言就有可能作於楊、陳二人都回浙江之後。此序沒有收入《汲庵文存》,應是選文者的取向問題。清代文人喜好圍棋者很多,自然也有厭惡者,這是很正常的事。《汲庵詩存》中亦無一詩與圍棋相關。
這篇序文是否存世,不得而知,說不定仍在張宗祥先生的遺物之內。又,張先生所見楊象濟《晴川閣弈敘》乃是草稿,【註4】今南京圖書館藏有《楊象濟文稿》(稿本,不分卷),也有可能找到此序。只是筆者去國萬里,鞭長莫及了。
七·三、黑國手 中國古代有所謂“白國手”與“黑國手”之說。趙之雲先生所著《圍棋詞典》上列此條目:白國手:國手中棋力較強者。與一般國手對局,執白後走尚能抗衡,故名。黑國手:國手中棋力較弱者。因與國手對局,執黑(卽被讓先)尚可抗衡,執白則抵擋不住,故名。
《晴川會奕偶存》上的二局棋譜都是徐耀文執黑先行,顯然是根據原始記錄刻印的。在後來出版的常仲卿《子仙百局》及王存善《寄青霞館弈選》中,皆改爲徐耀文執白先行,並無旁注說明是讓先。互先的“先”與讓先的“先”代表完全不同的交手棋份,不能相提並論。
執白棋者爲上手,大概是千百年來形成的慣例。先行者稍佔優勢,也是古人早已總結出來的經驗。棋力相同者下對子棋,如果規定執白先行並無問題,只要下兩局棋,雙方一先一後,就平衡了。但讓先棋上手執白,當然就不能先走了。
按理說,若如實記譜刊印,我們應該看到很多黑棋先走的古代棋譜。然而,在後人彙輯的對子譜中,我們所見到的一律是白棋先行。始作俑者可能是明代蘇之軾(字具瞻,一作亦瞻)。他在《奕藪》凡例第一條寫道:“諸譜先着黑白互見,每勢要查着則誰先,未免勞神檢點。今更一例白先,凡黑先者,一切換去。亦一捷徑法門也。”(康熙)《休寧縣志》紀云:“蘇亦瞻,在城人。年十六卽善奕,稱國手。著《奕藪》六冊行世,推古今第一。後來棋譜,皆從此脫胎。”《奕藪》刻本頗精,對後世影響最大的,也許是對子譜一律改爲白先。只是這樣一來,不知有多少明清棋譜從讓先混爲互先了。
《晴川會奕偶存》上的棋譜爲“黑國手”的存在提供了實例,同時也證實了古譜刊印中的“混淆黑白”問題。中國古棋在清代中期達到頂峰,但棋譜中完整記錄對局日期、地點、交手棋份及勝負者難得一見,無疑給圍棋史研究帶來了極大的困難。
七·四、《晴川會奕偶存》詩文選錄 重印本《晴川會奕偶存》上有周景濂、安培鈴、鄭其泰、蕭振霖、吳晉、蔡增元、張固壆、蕭彬、閔兆琛、劉鰲的十一首詩文,現選錄四篇,聊備一格。
奕秋徐公耀文,予束髮友也,四十年來如一日。今春以晴川奕會看本見示,並索圖。予閱之,則與越中國士陳子仙對局者,一時鄂垣諸名公勷茲盛舉,傳爲佳話。斯又晴川一大觀也。予喜而圖之,爲浮一白。過江名士盡風流,雅集晴川紀勝遊。國手無雙今有偶,一時瑜亮足千秋。局終欣賞有詩篇,酒釀桂花香滿筵。我繪斯圖圖無我,始知王質少仙緣。同治丙寅桂秋沔水蓮峰周景濂
夫言山者,必曰五嶽;言水者,必曰四瀆。豈五嶽之外,無以爲山;四瀆之外,無以爲水哉。不造其極,無以觀其大耳。愚少嗜奕,遇譜則購之,古今國手林立,而海寧范西屏先生稱首,則亦峯之日觀,河之龍門矣。暇時瓣香甌茗,靜對陳編,如見古人晤語,而奕樂之榮,當湖之盛,尤令人心嚮往之。及壯,始識徐公耀文,述其北遊燕趙,南極衡湘,對局之間,無抗衡者,幾疑奕之道,觀止矣。陳公子仙,海寧名手也,西屏先生之流風遺韻,猶有存者。乙丑夏,來遊於漢,訪楚善奕之士,而徐公耀文適至。衆議所以延二公者,而難其地,則晴川建閣適成,遂請於二公,皆諾。仲秋下浣,大會於晴川。微雨初晴,天空雲淨,遠山蘊藉,近水清澄。登高憑眺,若滌我輩之俗塵,而大擴其胸襟也者,而二公奕中之趣,亦卽是可以想見也。未識後之視今,其以方於當湖之盛與否。質之二公,以爲何如?古沙羨安培鈴鸞聲氏拜贈
平生嗜奕幾成痼,施范程梁爭仰慕。閒撫遺編披丹素,管窺蠡測終自誤。仙蹤未許凡夫步,欲得師承金莫鑄。天授國工原有數,比迹陳蕃與徐孺。浙楚聞名難把晤,介紹來遊眞奇遇。秋水秋山秋欲暮,晴川朝霞開宿霧。同人佳會席分布,作壁上觀饒逸趣。靜如輕浪翔鷗鷺,動似蒼鷹追狡兔。天外微雲江外樹,似把金針來暗度。君不見奕樂當湖稽典故,盛名由來非虛附。會須假手丹青具,靜對空齋香一炷。漢皐蕭振霖健堂氏拜題
恭題大國手晴川對弈暨諸君子爛柯之遊五言古風一章開口稱四事,書畫琴與棋。書畫關筆墨,文人所優爲。琴學傳已失,知不如不知。可以養心性,手譚最相宜。予館安君家,寒暑曾九歷。隔院下子聲,終日常不寂。安君技本精,大名同霹靂。吾鄉善弈多,似覺少勁敵。維時仲秋末,安君意氣豪。一出三踰日,歸來樂陶陶。問君何處去,君云赴漢皐。古今多勝會,端不及我曹。瑜亮皆知兵,詩法推李杜。才人並時生,宇宙豈常覩。何意兩英奇,當枰驚神武。撮合在一方,其中天爲主。一日浙江至,海寧陳先生。子仙標雅字,遠近共馳名。聞說纔總角,着着百鍊精。懷想十餘載,今日幸識荊。一是吾故交,耀文徐夫子。家學本淵源,幽居傍沔水。燕趙衡湘間,征塵數千里。挾具訪同工,終無所遇耳。晴川古名勝,江城畫裡藏。黃花思破蕊,丹樹爭飄香。二公初布伍,庭鳥去茫茫。風雲悉斂跡,恐擾清淨腸。厥後互顯能,奕秋少其妙。運巧亦運奇,生龍活虎肖。一局猶未終,座客忽狂笑。謂從五嶽歸,衆山不足眺。人生須行樂,斯言復何疑。但此快意舉,生平幾遇之。局中饒仙趣,局外掃俗思。惜無丹青筆,繪圖示來茲。我聞安君言,惆悵經數日。黑白初學分,無緣學王質。聊以賦長章,字字皆紀實。雅事及雅人,覽之如口述。古鄂蕭彬雪農氏拜稿

【註1】(清)鍾謙鈞:《重修晴川閣記》,(同治)《續輯漢陽縣志》,卷二十七·藝文【註2】方錫榮:《楚游奕錄序》;《楚游奕錄》,上海棋院藏本序程公寅谷示以《楚游奕錄》一帙,命榮爲序,蓋取三家之奕譜而合編者也。公居嘉善之楓涇,家富而好義,急人之急,有所求輒應。其爲人厚重少文,吶吶若不出諸口,性尤耽奕。時浙之陳子僊、揚之周小松皆以國手稱,公嘗延致其家,出金繒以供手談,故四方善奕之士皆歸之。庚申兵燹,吳越爲墟,乃挈家至漢陽。復與徐子耀文交,得其戰守攻取之方,而公遂以奕名世矣。夫人不出戶庭,每挾一技以自矜,及遇海內名宿,轉交臂失之者,抑亦所見之未廣耳。若公之奕,得陳之奇、周之精、徐之持重,在浙則學於浙,在楚則學於楚。合衆長爲己長,則道在游;恐旋得而旋失,則功在錄。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公蓋兼三人而皆爲師資矣。榮也忝膺戚誼,少时卽與劇棋。曾謂榮曰:“子誠好奕,惜未與國工遇。”而有“予生也晚”之嘆,因爲之唏噓者久之。他日還轅牖下,披閱遺圖,重談奕興,則晴川黃鶴之遊,不依在目耶?然則斯游也,謂公之游於奕也可,謂公之游於錄也亦無不可。豈特借材於楚也哉!光緒丙午重陽日方錫榮金題氏誌【註3】(清)秦緗業:《汲庵文存序》;《汲庵文存》,清代詩文集彙編700冊,4頁(清)秦緗業:《汲庵詩存序》;《汲庵詩存》,清代詩文集彙編700冊,132頁【註4】張宗祥:《楊利叔遺文軼事》,《鐵如意館隨筆》,卷二;《張宗祥文集》1,36頁

多九公 发表于 2019-3-1 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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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有關陳子仙的各種其他記錄 有關明清棋家的文字記錄,大致上有四種來源:地方志、詩文集、棋譜,以及筆記小說。地方志屬於正史,但有無棋家記錄取決於修志者的喜好意向。喜與棋家交遊的文人往往會有詩文相贈,爲之延譽,這是最可信的文字記錄。棋譜上的序跋及解說有時也有記錄,亦較爲可信。筆記小說中的記錄眞僞不一,總體來說可信度最低,但也有少數例外。
八·一、晚清與民國初期筆記中的陳子仙記錄 1、(清)方濬頤:《夢園叢說》內篇·卷六(節錄)……越數十年,而有陳子仙。子仙之父寒素,門設酒肆,有棋癖,苦不高,與客賭采,負輒以酒餉客。子仙自孩提卽觀局,至八歲時,其父與客奕,受四子猶形支絀。客飛一子,其父冥思久之,無以應也。子仙曰:“是欺子也。白子破綻甚多,安能敗我?若由某處進攻,白子截爲兩塊,皆無眼矣。”其父怒其妄言,客曰:“郎君之言近是,先生休矣。”父視局已負,姑聽之。子仙接戰,竟轉負爲勝,再戰客再負,受四子乃可。客大驚異,資以膏火,勸令讀書且學奕,不數年,遂以奕名。夢園主人曰:施范棋譜,至今日,信無與抗衡者。聞子仙差勝於小松,惜其早世,吾不獲對壘一戰也。
方濬頤(1815~1889),字子箴,號欽若,又號夢園,晚號忍齋,安徽定遠人。道光十九年己亥(1839)恩科舉人,二十四年甲辰(1844)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外任廣東督糧道、鹽運使,調兩淮鹽運使,官至四川按察使。著有《二知軒詩鈔》及《二知軒文存》等。
方濬頤在《待月謻棊譜序》中縷述本人“弈史”,年十九始學弈,道光(1821~1850)後期至京,在外舅周祖培(1793~1867)家結識國手沈介之、僧秋航與李海門(湛源),間或與友人懸采觀國手賭弈。方濬頤外任廣東九年,沒有下棋。同治七年戊辰(1868)秋調兩淮鹽運使,赴任途中每日在舟中與六弟一枰相對,消磨時光。到揚州後,方濬頤先結識周小松,尚未與之對局。同治十二年(1873)沔陽徐耀文來,爲方氏與國手對局之始。“耀文始讓予四子,每日八局,三日后即減爲二子。又二十日,居然對壘爭雄矣。”方濬頤從四手到二手僅用三天,從二手到與國手爭先不過二十天。方時年五十九歲,用上徐耀文發明的“國手速成法”,於是就出現了“奇蹟”。
後來方濬頤又與周小松、劉福山對局,他在給孫毓汶的信中寫道:“予饒劉叟二子而叟則常負如故,卽三子亦可以受。予則不欲多上之。若小松則雖分先,每奕必四局,予輒勝其三。”【註1】
經過太平天國之亂,原本全國最富庶的江南地區元氣大傷,縉紳富豪爭迎圍棋國手之況不再,棋家謀生日益艱難。方濬頤喜弈好名,任兩淮鹽運使,等於成了國手的“財神”。所以徐耀文年近七十,仍不辭辛勞來到揚州。先例一開,周小松、劉福山亦相繼加入,助方濬頤在圍棋上成名。當然,這也許是三位國手身處困境中的不得已之舉。方濬頤對局譜中多有僞作,已有其他研究者撰文詳論。
此則筆記爲方濬頤記錄弈友朱承甫所述。《夢園叢說》中朱氏所述故事有好幾個,多與杭州有關。
2、(民國)博山:《奕史》(節錄)十八國手中最後起者,爲海寧陳子仙、江都周小松。陳齒最穉而早死,周獨老壽。周卒後,迄今尚無國奕也。故有清一代奕國手,實以周爲之殿云。陳父某,最好奕。家固小康,以奕盡傾其資,晚乃至棲身破廟中,而好奕如故。舊時同輩憐之,相約每賭彩勝者,必以十之一與之。子仙年十三,卽成國奕。其父攜之至常州,與國手董六泉對局。董鬚髮皤然矣,而陳尚以紅絲飾髮,一時傳爲佳話云。案陳與袁隨園所志之徐星標父,皆以奕破家,而子皆成國奕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報施之道,固不爽邪?抑遺傳之性,使之然邪?又陳與施、范,在近世奕品皆第一流,而皆爲海寧人,亦異事也!
民國初年有關圍棋的筆記,當以作者署名爲“博山”的《奕史》最爲著名,影響最大,所謂“十八國手”之說卽出自此文。《奕史》刊於雜誌《民權素》民國三年(1914)四月創刊號上的“談叢”專欄,翌年即爲小橫香室主人著《清朝野史大觀》全文轉錄,而裘毓麐著《清代軼聞》則將其析爲三篇,分別題爲《清初國手》、《記梁程施范四國手》、《記十八國手》,但二書皆未註明出處。當時雜誌文章的作者多用筆名或字號,且常常不冠姓氏,署名“博山”的文章在《民權素》上僅此一篇,因此很難考證作者本名。
至於文中所述子仙事蹟,旣不知來源,亦無法考證,姑妄聽之。後文所記徐星標父“以奕破家”之事,則是作者記錯了,袁枚所志爲范西屏之父。
3、(民國)無名氏:《塵盦見聞餘一則》《陳子仙》圍棋自施、范而後,以陳子仙爲最著。子仙年十二,即以第一手聞。蓋歷來國手中最稱年少者也。中年夭折,時論惜之。聞當時尚有少於子仙者。云子仙嘗以事至海鹽,寓僧寺中,偶與人奕,有僧雛,年可十歲,旁觀之,若甚注意者。聞人呼以國手,笑曰:“國手祗如此耶?”陳不懌。衆曰:“此僧雖幼,然在此頗有無敵之稱。”陳乃與奕,僧亦不讓,即自取白子,而推黑子與陳。陳初局攻擊失利,第二局則靜氣沉思,日昳始著十數子。僧亦構思甚苦。寺僧以蒲饌進,兩人皆不遑食。三更始畢,然面均失色,陳終負半子。僧雛推枰起一笑曰:“何如?”陳大窘,立束裝去。僧雛倚几坐,笑容不斂,其師呼之亦不動,撫之涅磐矣。陳歸,因得嘔血癥,亦以致死。僧雛者,其師於途中拾得,不知其家所在,五六歲便好奕。卒以此證果,殆宿根歟?
此文刊於商務印書館《小說月報》民國三年(1914)九月號,不著撰人。從內容來看,殊不可信,顯然是好事者編出來的故事。
4、(民國)金天羽:《弈人傳》(節錄)陳毓性,字子仙,海寧人。年十三,見其父與客弈,將負,子仙爲擿客之瑕,乃大勝。父卒以弈傾其家,子仙遂知名。或勸之讀,遲鈍遜常兒。其於弈,蓋天授也。年四十餘,卒於滬。時在同治初。
金天羽(1873~1947),原名天翮,初名懋基,字松岑,又字和岑、松琴,號鶴望、天放,江蘇吳江人。早年肄業於江陰南菁書院,曾在家鄉興辦教育。後去上海,參加愛國學社。入民國後,歷任吳江教育局長、江蘇省議員、安徽通志館編纂,後與章炳麟等在蘇州成立國學會,晚年任上海光華大學文學系教授。有《天放樓集》。
《弈人傳》大約作於1920年左右,可能爲某家雜誌或報紙所撰, 1923年爲閔爾昌收入《碑傳集補》(卷五十六),1927年收入金氏本人的《天放樓文言》(卷八)。
《弈人傳》中的陳子仙小傳,實際上源自《寄青霞館弈選》譚其文所作《弈選諸家小傳》:陳子仙,名毓性,海寧人。十三歲,見其父與客弈將負,爲指客瑕,遂轉敗爲勝,由是以弈知名,弈亦日進。或有賞其慧者,勸使讀,乃大鈍。遂仍業弈,卒成國手。咸同閒歿於上海,年四十餘。
就內容而言,譚其文記錄是較差的一筆。子仙下棋有天分,全部心思用於弈,所以能成國手。至於讀書,或許非其幼年所好,不用心,也就讀不進去了。日後子仙能詩,而且善書,可見絕非“愚鈍”之輩。又,關於子仙卒年與地點,此文皆誤。
八·二、地方志上的相關記錄 陳子仙本人小傳在(民國)《海寧州志稿》上,本文第一部份就介紹了。這裡要介紹的是一些與陳子仙相關的棋家在地方志上的記錄。
1、(光緒)《宜興荆溪縣新志》卷八·人物志·藝術【國朝】方文林,字秋客,幼卽嗜弈,長挾技游吳門,與國手陳子仙、周小松對,裁遜二子。後藝益進,罕有敵者。同時金長富、吳榮南俱善弈,遜二子於方。又有蔣思岐,字霞軒,亦以弈名,善醫,精音律。
常仲卿曾刻《陳方七局》,亦有小序,有關方秋客事蹟較上述方志詳細,更有價值。全文轉錄如下:陳君子僊,浙之海寧人,西屏先生之流亞也。髫年知名,於道末交游特徧,生不逢年,久稱當代大國手,如《皖遊奕萃》、《晴川對奕》可攷證也。後没於同治末年。方君秋客,陽羨人,家以銀工爲業,鄉人皆以“高棋細銀匠”呼之,時當癸丑之亂,足迹未逾省,惜年不永,庚申十年没於蘇。就我之聞見,畧述其顛末。今邗江友人出此七局以示余,當在蘇時之成局也。復其盤,著著緊峭,各極其妙。其中黑之強項,豈讓胡鐵頭擅美於前耶!幸編幅無多,尚易傳寫,不可私秘,公諸同好,旣足以開眼界而廣胸襟,亦藉以留傳,不致湮没。尚冀采并入譜,流傳後世,則幸甚矣。是爲記。乙酉初夏白下常仲卿誌
常仲卿序作於光緒十一年乙酉(1885)。“癸丑之亂”,指咸豐三年癸丑(1853)太平軍攻陷南京。方秋客卒於咸豐十年庚申(1860),是年三月,太平軍攻破清軍江南大營,揮軍南下進攻常州、蘇州、上海,四月十三日攻占蘇州。方是銀匠,必定住在城中,說不定因此死難。
2、(光緒)《青浦縣志》卷二十二·人物六·藝術傳張玉泉,失其名,善黑白之戲。咸豐初,國手海寧陳子仙(毓)性客城南沈氏,玉泉往着,初畸一子,陳不能勝。對下互有勝負。(毓)性曰:“君棋良佳手而熟,則仆當退三舍避君。”玉泉託業磨腐,藝精在人,自爲如此。 原文陳子仙之名缺“毓”字,加括號補上。地方志記錄常有拔高本地人物的現象,此志所述亦眞僞不明。
3、(民國)《嘉定縣續志》卷十一·藝術錢瑞松,字芳圃,精弈。游歷廣東、江西、湖南等省,與諸名家對弈,稱爲“江南國手”,諸鉅公慕之,迭延爲上客,歷三十年而卒。子汝楣字慶聲,能繼其藝。
錢芳圃與陳子仙交好,前文介紹的趙晉卿《子仙百局序》中已有記載。民國年間,太倉唐文治(1865~1954,字穎侯,號蔚芝)曾作《嘉定錢氏宗譜序》紀云:【註2】“……至十世芳圃先生、十一世慶聲先生,並以弈藝馳譽,有蘇松太三郡國手之目。夫弈,小數也,昔曾文正亦嘗究心於此,良以布勢分合、斷續遙應,兵法寓焉。余夙聞芳圃先生與陳子仙先生同時。芳圃先生本爲四手,經子仙指點一二,遂成二手。雖曰小道,然不專心致志,則不得也。余中年時亦喜弈,爰特著之,用申景仰云。”
此文作於民國三十一年壬午(1942)。據序言,嘉定錢氏有二支,一爲盛涇,清代著名學者錢大昕卽出此系;一爲石岡,錢芳圃所出。然此譜未見《中國家譜總目》著錄,似不傳。
4、《羅店鎮志》卷六·人物志(中)·藝術【國朝】沈毓麒,字雲孫。襄子。精弈理,嘗與海鹽陳子仙弈,陳國手也,嘗語人曰:“功似不逮嘉定錢芳圃,而靈敏則過之。”時同里楊甸山,亦善弈。
羅店爲寶山縣西境巨鎮,貲財之富、人物之多,爲一邑之冠。元至正間羅昇居於此,故名“羅店”。而練祁水從鎮中自西而東橫亘而過,又名“羅溪”,一名“羅陽”。本隸嘉定縣,雍正二年(1724),析嘉定縣東境爲寶山縣,遂隸寶山。《羅店鎮志》爲里人潘履祥纂輯,刊於光緒十五年(1889)。
陳子仙爲海寧人,文中誤記爲海鹽。以上後三筆記錄,都有陳子仙在上海地區活動的踪跡。道光二十二年(1842)中英《南京條約》簽訂後,上海開埠,逐漸成爲全國最大的商業城市。咸豐三年(1853)太平軍攻占南京並建都,大江南北交通受阻。陳子仙以棋爲生,北上已無可能,最多只能到蘇州一帶,於是上海自然成爲首選之地。陳子仙長期居住上海,當地棋手獲益匪淺。錢芳圃經子仙指點由四手成二手,卽爲一例。

【註1】(清)方濬頤:《二知軒文存》,卷十九,《復萊山書》;續修四庫全書1556冊,576頁【註2】(民國)唐文治:《茹經堂文集五編》,卷五·序跋類;《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編》,第四輯0031~0034冊,1948頁

多九公 发表于 2019-3-1 06:21

本帖最后由 多九公 于 2019-3-1 06:19 编辑

九、陳子仙行實繫年
筆者本文根據發現的文獻來考證陳子仙事蹟,不依其生平先後次序,故補上一篇行實繫年。
道光七年丁亥(1827)            一歲。生於浙江杭州府海寧州硤石鎮。父建禧,號菊坡,業賈(設茗肆),嗜弈而不精。(見五,張宗祥《陳子僊先生傳》)
道光十四年甲午(1834)            八歲。觀父與客弈,父將敗,代父弈,轉敗爲勝。(見八,方濬頤《夢園叢說》。陳子仙幼年事蹟各本所記大致相同,但年齡不一,姑取此說。)
道光十七年丁酉(1837)            十一歲。隨父至杭州,遇錢塘諸生夏之盛,夏有詩《贈棊童陳毓性》,時在春夏之間。(見二)
道光十九年己亥(1839)            十三歲。隨父至常州,與董六泉對局。(見八,博山《弈史》)
道光二十四年甲辰(1844)            十八歲。初遇周小松於揚州?(見三,胡先庚《繹志齋奕話》)陳周對局前段集中在道光末年,或至咸豐初,劇鬬百數十局。其後有二十年未見面,無對局。(見二,周小松《餐菊齋棋評》)
道光二十五年乙巳(1845)至三十年庚戌(1850)            十九歲至二十四歲。主要活動於浙江、江蘇之間。陳子仙與董六泉、施省山、僧秋航、李崑瑜皆有對子局,大約都在道光後期,然無法繫之以年。
咸豐元年辛亥(1851)至九年己未(1859)            二十五歲至三十三歲。主要活動於浙江、上海之間。咸豐元年(1851)正月,於杭州管米山王宅與劉福山對局,執白勝十一子半。(見程寅谷《楚游奕錄》)管米山是淺山之俗名,在峨眉山東。
咸豐十年庚申(1860)            三十四歲。在上海。太平軍攻陷蘇州,趙晉卿到上海避難,與子仙相識,受五子。方秋客死於蘇州。程寅谷挈家避兵湖北漢陽。(見四,趙晉卿《子仙百局》序;八,常仲卿《陳方七局》序;七,方錫榮《楚游奕錄》序。)
同治四年乙丑(1865)            三十九歲。夏,到湖北尋訪弈友,下榻程寅谷家。八月杪,與沔陽徐耀文會弈於漢陽晴川閣。陳授徐先,各勝一局。(見七,《晴川會奕偶存》)。
同治八年己巳(1869)            四十三歲。在上海,與趙晉卿同住一宅,與錢芳圃爲鄰。子仙爲居停主人授棋,晉卿爲其子授學。晉卿成四手。秋後,子仙拒絕與晉卿下棋。(見四,趙晉卿《子仙百局》序)
同治九年庚午(1870)            四十四歲。約於季春應安徽巡撫英翰邀請遊皖。與周小松重逢,對弈多局。子仙有詩作於皖。年初,趙晉卿離開上海公車進京。(見二,周小松《餐菊齋棋評》;六,陳子仙詩;《庚午九月十四日雨窗無聊作此遣悶時客皖江節署》、《呈英宮保翰》;四,趙晉卿《子仙百局》序)
同治十年辛未(1871)            四十五歲。約於年初返鄉。夏,在上海得痢疾,回硤石鎮不到三月去世。(見二,周小松《餐菊齋棋評》,蔣學堅詩《哀陳子仙(毓性)》)關於子仙遺譜,(民國)《海寧州志稿》記有《寶忠堂棋譜》若干卷,又清人余楙《白嶽庵詩話》記子仙有《(扌絜)翠草堂弈譜》行世,二者皆未見。張宗祥《陳子僊先生傳》記有“遺譜百餘局”,傳至其孫祖浩,爲蔣百里取去,下落不明。
同治十一年壬申(1872)            周小松著《餐菊齋棋評》。
同治十三年甲戌(1874)            趙晉卿在蘇州以活字刊印《子仙百局》,刊本未見。(見四)
光緒二年丙子(1876)            周小松著《皖游弈萃》,方濬頤作序,劉文楠再刊。劉氏《皖游弈萃》初刊本未見。
光緒十五年己丑(1889)            七月,趙晉卿選江寧訓導。(見四)
光緒十六年庚寅(1890)            常仲卿在南京刊印《子仙百局》,以趙晉卿所刊爲底本,陳周對局譜有更換。(見四,趙晉卿《子仙百局》序)
光緒十七年辛卯(1891)            周小松卒。
光緒十八年壬辰(1892)            趙晉卿再刊《子仙百局》,有自序。刊本未見。
約1960年至1963年間            張宗祥作《陳子僊先生傳》。傳中有關陳子仙事蹟記錄多有錯誤,關於子仙家世記錄較有參考價值。


双节棍1573 发表于 2019-3-1 08:14

老师大作,令人佩服。
从陈子仙目前的存留的对局中可以看到,陈也曾到过北京,而且和北京当地的棋手下过棋。但具体的时间不详。

双节棍1573 发表于 2019-3-1 08:33

这是光绪二十八年邓元惠的《周陈弈谱》中收集的26局,周小松陈子仙的对局,仅供老师参考
1周小松对陈子仙226手皖游弈粹
2陈子仙对周小松223手皖游弈粹
3周小松对陈子仙307手皖游弈粹
4陈子仙对周小松284手皖游弈粹
5周小松对陈子仙211手皖游弈粹
6陈子仙对周小松229手皖游弈粹
7周小松对陈子仙242手皖游弈粹
8陈子仙对周小松254手皖游弈粹
9周小松对陈子仙197手皖游弈粹
10陈子仙对周小松223手皖游弈粹
11周小松对陈子仙207手皖游弈粹
12陈子仙对周小松317手皖游弈粹
13周小松对陈子仙222手皖游弈粹
14陈子仙对周小松219手皖游弈粹
15周小松对陈子仙232手餐菊斋棋评
16陈子仙对周小松235手餐菊斋棋评
17周小松对陈子仙215手餐菊斋棋评
18陈子仙对周小松338手餐菊斋棋评
19周小松对陈子仙150手子仙百局
20陈子仙对周小松173手子仙百局
21陈子仙对周小松185手子仙百局
22陈子仙对周小松185手子仙百局
23周小松对陈子仙236手新旧棋谱汇选
24陈子仙对周小松176手新旧棋谱汇选
25陈子仙对周小松119手新旧棋谱汇选
26周小松对陈子仙213手鲍小舟抄本

lhtj326 发表于 2019-3-1 09:43

真详细

龍子太郎 发表于 2019-3-1 09:59

多九公 发表于 2019-3-1 06:21
二,陳子仙生卒年考證
二·一、陳子仙卒年考證
根據(民國)《海寧州志稿》中的陳子仙小傳,陳死於同治 ...

卧槽!奏章以及“朕”这两笔字我也是醉了...




我爱飞扬 发表于 2019-3-1 10:29

楼主可以出书了

金易 发表于 2019-3-1 10:39

楼主牛~~~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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