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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人鬼对局



    日本棋坛一向是以本因坊家为中心的,可是道知死后,六世知伯、七世

秀伯都是短命而死,故元气大伤。继任的八世伯元一直多病,棋力平平,而

且二十七岁时又病死了。其余三家也没有什么杰出人物,所以此一段是日本

围棋不景气的时期。但是,在宝历年间(1760左右),正是八世本因坊伯元

继承坊门的时候,却发生了一桩活人与死鬼对局的故事。此事在日本流传甚

广,虽说是野史之野史,但也算是棋坛之奇闻。



    话说日本上井地方,有个叫“厩桥”的小镇,镇上有个姓近藤名左司马

的青年。此人生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材,可惜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彼

时日本正是武士横行的世界,学问尚在其次,专讲拔刀吆喝、拳打脚踢。青

年男子如果没有武士道精神,休想出人头地,所以象左司马这种派头,在当

时是“落伍”之流,难有出息。不过,左司马在别人眼中固然被瞧不起,但

在其女朋友荣子面前则大不相同。二人情投意合,早已在花前月下,海誓山

盟。但好事多磨,荣子的父母嫌左司马文质彬彬,没丈夫气概,不肯答应。

后来禁不住荣子寻死寻活,二老也只得由她,但告诫左司马,必须在什么方

面有所成就,方许完婚。这条件倒也堂而皇之,左司马无话可说,清夜自思,

自己处处不如人,难怪别人瞧不起。想来想去,只有围棋这一门,勉强可说

有两手,厩桥镇内只有清右卫门比我强,如下苦功追上他并不难。但清右卫

门的师父源五郎近在咫尺,据说有二段实力,手下门徒比清右卫门好的大有

人在,我想在镇上称霸,只有打倒源五郎才行。听说江户本因坊道知热心传

艺,天可怜见叫他我把收列门墙,让我弄一张三段证书衣锦还乡,那就一了

百了,功德圆满了。原来彼时日本棋风鼎盛,下棋也是一件时髦行业,一个

人如有一张段位证书,就如同我国读书人得了举人、进士一般,大可光宗耀

祖。左司马思量了一夜,次日去和荣子商量,荣子听说学棋到三段至少要二、

三年工夫,顿感难舍难分,但权衡利害后,终于勉夫从行,并再三叮咛以三

年为期,务要及早归来。



    那左司马意气昂昂,朝行夜宿,到了熊谷县境,自觉人困马乏,便找一

家小客店休息。正在洗浴的当儿,忽听外边有下棋的声音,一时好奇,便在

门缝里窥探。



    只见有二人在院中对局,年纪都在四、五十岁上下,双方脸色凝重,两

眼皆已通红,却仍旧目不转睛地注视棋盘,看样子绝非普通的弈棋。此外,

对局者身边还各坐着一位旁观者,其中一位象个商人,拿着旱烟管,另一位

仿佛是个武士,戴着可遮掩面目的“深编笠”,还撑着一把竹伞,样子十分

古怪。



    左司马旁观者清,猜到这是在以棋赌博。当时日本此风由来已久,不但

民间赌,连天皇也赌,甚至后宫皇妃们也赌。按说此事不奇怪,但两位观棋

者的情势太过诡异,不由左司马怀疑,就悄悄地观察。果不其然,不久伞一

转动,盘上忽然出现一点淡淡的日影子,稍现即逝,而后“嗒”的一声,一

颗白子不偏不倚正落在此处。左司马心中一动,暗道此乃江湖之骗局。匆匆

擦干身子,出来找下女问话。下女道:“下棋的,一个是江户某绸缎店老板,

一个是本地有名的大绅士长谷川先生,随长谷川来的商人我不认识,那个戴

深编笠的怪人是绸店老板的朋友。几个神经病已经下了三天了!”



    左司马听后,益发生疑,便求下女找一个可观全景的所在。下女起初不

肯,说他们关照过的,不相干之人,一律挡驾。禁不得左司马祭起法宝,果

然钱可通神,下女便领他去对楼,再三关照不得出声。左司马居高临下,对

局场面果然一览无余。



    事情很明显,撑伞的固然是请来的帮手,但吸烟的也不是好东西。每当

盘面“日影”过后,便是他吸烟喷烟之时。他喷烟颇有方向,喷了之后,不

是弹弹烟管,便是哼哼小调,借以传递消息。左司马暗暗好笑,但细看盘上

双方的折冲,不由一呆。



        从盘面上看,不是高手决下不出这种“棋形”。此时已是官子阶段,

双方挖空心思的几手棋,简直微妙入神。左司马不禁暗暗吃惊。这时正该白

棋下子,但那柄阳伞却始终停着不转动,原来那怪客正在算目数。



    现在只剩下后手官子,左司马也是会家子,暗自仔细点空,一算白棋可

胜一目。那个拿烟管的朋友苦着脸,正在着急。



    突然,庭中飞来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地一阵叫。大家略一分神,左司马

眼尖,只见拿烟管的家伙,竟趁机伸手把放在对面棋罐盖里的黑棋死子偷去

一颗。左司马脱口叫道:“好不要脸!偷死子!”



    这他喊,四个人惊得跳起来,于是责问声、强辩声,继以乱喊乱骂,一

时勃发。那长谷川先生更加干脆,顺手把棋盘来个大翻身,黑子白子满地乱

滚。绸缎店老板大籍,怒吼一声,挥拳便打,随即两位观战者也大打出手,

登时乱作一团....左司马见闯了祸,吓得一溜烟奔回房间。



    不久,下女神色张皇进来说道:“叫你不要出声,你偏大喊大叫,长谷

川先生是本地一霸,你如何惹得起?快逃命去吧!”左司马听了,几乎魂魄

出窍。真是“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行李也不要了,匆匆从

后门溜之大吉了。



    时渐黄昏,左司马慌不择路,错过宿头。忽然大雨倾盆,只得躲到路旁

小庙门口避雨。雨久不止,他倚着庙门不觉打起盹来。



    朦胧中,忽然右脚被人重重地踏了一下,左司马不禁“啊”了一声。双

方都吓了一大跳。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天黑没看见。”



    “不要紧,你也是来躲雨的吧?”



    二人一问一答地做起朋友来。时已夜深,庙内漆黑一团。不久,那人问

道:“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怎会到此来避雨?”



    左司马随口答道:“本是住在一小客栈,不料楼下比棋打架要杀人,所

以逃了出来。”



    “如此说来,在对楼看棋的人是你!”



    左司马大惊。那人笑道:“不要怕!实不相瞒,我就是撑阳伞的那一位。”

于是二人同声笑起来。



    左司马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绸店老板和长谷川是棋仇,每年都要大战一场,赌的彩相当大。老板

的棋原比长古川好,但自从长谷川身边多了一个观战的朋友之后,便再不开

盘,只好邀我来帮忙。我到时他们已下了两天两夜,老板输了三千金,后来

被我扳了回来。”



    “那个带烟管的人是谁?”



    “那个人靠赌棋吃饭,棋艺的确还不坏,名叫源五郎--人称上州本因

坊。”



    “啊....”左司马一时接不上口来。心中暗道:“原来那人就是大名鼎

鼎的源五郎啊!难怪下得这样好。但眼前之人似乎比他更强,如果我有他们

的本领就好了。”一念至此,不由脱口问道:“请问老兄大名如何称呼?”



    “无名小卒何足道哉!”



    怪客讳莫如深。左司马一想他下棋戴笠,知道是个不愿透露身份的人,

也不便追问。



    “听老兄口气,莫非也是好弈之人?”怪客忽然反问。



    “略知皮毛,不过喜欢而已。”



    “不必客气,夜来无事,杀一局如何?”



    左司马大喜,随即又失望道:“弈具丢在客栈,不曾带出来,何况此处

漆黑一团,如何能弈?”



    “何需弈具?用嘴报出就是了。”



    “这倒别致,但我从未下过,只怕记不清。”



    “老兄不必客气,请下招吧。”



    二人约莫下了二十来手。这盲棋着实难下,把个左司马弄得昏头昏脑。



    对方忽然说到:“呀!雨住了。”左司马一看,东方果然已现曙光。



    怪客道:“我有要事,必须告辞,这盘棋打挂吧!他年有缘重会,当再

继续终局。”说罢点点头,扬长而去。



    左司马到了江户,寄居在同乡清兵卫家里。清兵卫为他介绍了不少棋友,

但要直接拜在本因坊门下,却没有这般容易。等呀、等呀,左司马专心研究

了二年,虽然棋力大长,但仍未领到一张初段证书。



    第三年,清兵卫替他介绍了一位小松快禅和尚,原来小松快禅和尚就是

在小客栈戴笠观棋的人。这和尚是本因坊道知的徒弟,本领了得,实力足有

五段。左司马受二子,连胜两局。之后又受四子赢了井上家的掌门人。这下

左司马名气就大了。



    转瞬三年之期已届,荣子来信促归。左司马颇感为难,因他此时连初段

证书也不曾捞到,只得拜清兵卫想办法。清兵卫去和井上因硕一说,井上道:

“近藤君棋还不错,只要他对子棋能赢小松快禅,我一定给他三段证书。恩,

要着得漂亮,输了也一样给三段证书。”



    于是左司马兴冲冲地去找快禅。不料小松快禅是本因坊门下,当时坊门

和井上家又是死对头,一听是井上授意来的,立时一口回绝。此人脾气执拗,

越说越僵,大家再三相劝,他只是摇头不肯。左司马失望之余气出病来,只

好怏怏回家。虽和荣子完婚了,但学艺三年,未拿到段位证书,面子难看,

心中不免有点怅怅然。又过了几年,一天夜晚,小松正在江户增上寺念金刚

经,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忽然心血来潮,竟莫名其妙地想起当年拒绝

左司马的事来,颇悔当时太拂人意。正在胡思乱想,纸门一动,进来一位不

速之客。快禅和尚(就是戴斗笠之人)不由“啊”了一声,脱口说道:“近

藤君!别来无恙?”



    来者正是近藤左司马,也没人陪着,就这么闯了进来。只听近藤道:“

长夜难熬,特来与大师手谈叙旧,以完往年之约。”



    “什么往年之约?”小松快禅愕然。



    “大和尚好健忘!七、八年前,古庙避雨过夜,下盲棋取乐,临行你亲

口道“他年重逢必当终局”,还记得吗?”



    快禅如梦方醒,不由面红耳赤,口中喃喃道:“原来就是那位、那位!

唔....好!下一盘,下一盘,一定奉陪。”



    于是二人整样入座以续未了之局。快禅原以为让先的话,最多两个时辰,

便可将左司马打发了。不料一上手,那左司马果然今非昔比。快禅不敢怠慢,

着着推敲,惟恐有失。这一场大战,精彩非常,完全是短兵相接,从头杀到

底。左司马紧闭嘴唇,一声不吭,快禅只觉得他出手下子时,袖底下有一股

阴寒之气,令人毛发悚然。弈到三百余手,才告终局,结果小松四目胜。这

时已是第二天凌晨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确有大进,我让先已非常吃力了。”快禅

抹着额头汗水大加赞赏。“如此我就高兴了!”左司马苦笑着,随又微微叹

了口气,站了起来,往后就走。



    快禅和尚以为他去小解,也不在意,独自一人还在复盘研究,自言自语,

后见他久不出来,呼之又不应,才觉片前几天和我下了一盘对子局,几乎被
他赢了去!”

    “谁?”清兵卫摸不着头脑。

    “近藤左司马呀!”

    清兵卫奇道:“大师想是看错了,近藤君已然去世,怎会与你对局。”
说罢指指身旁女子,又道:“这位就是近藤夫人。因左司马临终前,要求把
骨灰寄放贵寺,故来相访。”

    快禅和尚听了仿佛跌进冰窖里,只觉浑身发冷。事情一经说明,彼此屈
指一算,对局之时,正是近藤左司马去世之日,不禁同声叹息....

    上述人鬼对局,自属虚传,但故事中的小松快禅和源五郎,倒确有其人。
源五郎是日本棋史上以赌棋着彩起家的第一人,而且彩赌得极大,堪称棋坛
头号赌棍。小松快禅曾和十世本因坊烈元下过一次定先十番棋,结果各胜五
局,平分秋色,在当时也是个著名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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