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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动荡中的棋赛

    一个生命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走向它的反面--死亡。

    一项事业达到顶峰之时往往是走下坡路的起点。

    当你连连获胜的时候,等待着你的可能是挫折。

    当你陶醉于幸福之中的时候,等待着你的可能是不幸。

    这就是物极必反。

    1966年,一场政治风暴正在酝酿、成熟。神州大地将被卷进黑暗的深
渊。但在风暴到来之前,却是晴空万里,风和日丽。正如在地震之前谁都
不会感觉到大地的晃动。幸福和顺利始终伴随着我,我只感到我们生活的
这个世界是那么的光明,那么的美好。我简直不知道世上还有不幸、灾难、
黑暗、丑恶。

    1966年初,陈老总多次接见了围棋手。元旦那天下午,陈老总来了,
带着阳光,带着光明!他一见我们就抱起双拳说:“今天我给你们拜年来
了。”拜年,交谈,下棋,吃饭。陈老总拿着酒杯站了起来,祝大家新年
好,谈祖国大好形势。他给我们介绍了许多科研上的重大成就。他之所以
讲这么多还不是为了激发我们、鞭策我们?记得一次乒乓球运动员得到世
界冠军时,他马上来到我们这儿,要我们像乒乓球运动员一样去夺取世界
冠军。当我国的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后,他又及时地赶到围棋集训队,那天
他反复这么说:“原子弹爆炸了,有九段了,你们何时能达到九段?”

    陈老总接见我们越是频繁,我越是深感他对我们的期望之殷切。他的
话语、他的动作、他的眼神、他的笑容,都使我感到自己肩负的责任很重,
很重。

    1966年春,在郑州市举行了全国棋类锦标赛。围棋赛分两个阶段,第
一阶段分组循环,共11轮。我发挥较正常,前后23局全部获胜。我的主要
对手是吴淞笙,这一局蠃得较辛苦。比赛结果,我和淞笙获得冠亚军,此
时我获得冠军似乎已不算是新闻了,我如果拿不到冠军才有新闻价值呢!

    比赛中我最难忘的是跟安徽女将魏昕的一局。赛前我也和她下过,如
按水平是我让小魏两子是正常的。我故意开玩笑,跟魏昕说可以让3 个子,
小魏自然不服。于是摆上3 子干了起来。作为下手被人多让子情绪易受影
响,而我则毫无负担,结果我胜了。小魏提出再下一局,结果又输了。这
个结果也很自然,求胜心过切必然要导致失败。

    我虽然明知在比赛中对谁都不能掉以轻心,但因为对魏昕让3 子还赢
了,我的潜意识里便觉得分先比赛自然能轻取。于是我的白棋起手就下了
两个“五、五”,然后尽是些虚张声势、华而不实的下法。小魏尽管在水
平上跟我有差距,但她毕竟是我国女子围棋手的“尖子”,在比赛中胜过
不少男棋手。这次我的轻敌和下法无理,等于给她提供了机会。她看准了
我的破绽发起进攻,我还毫不在乎,心想最多是有惊无险。等我感到大事
不好,局势已很难挽回。输棋本身是件痛苦的事,更何况要输给一员女将!
果真如此,将成为比赛中的特大新闻。任何局外人,都希望弱者战胜强者,
如果一次比赛中不爆出冷门,一切结果都在人们意料之中,那这次比赛就
平淡无奇,会使很多人失望。正因为如此,强手败下来很难引起人们的同
情,恐怕只会博得一片喝彩,这是强者们的难言之苦。

    我冥思苦想,长考了1 小时零6 分,这不但是1966年比赛中我用时最
多的一手棋,也是我这一生中的长考最高记录。长考1 个多小时的棋是永
远忘不了的。

    我再也不敢怠慢了,煞费苦心拟定了一套最为复杂的作战方案,这才
慎重地投下一着子。我这步棋虽说是经过了1 个多小时的缜密考虑,但也
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小魏应付得当,那我的局势依然会如水银泻地,
无法收拾。只是小魏出了差错,才使我挽回颓势。如果胜利的希望要依仗
别人出差错,维系在别人的失误上,那有多可怜!小魏虽然输了,但输得
顽强,虽败亦荣。我是赢得惭愧!我很感谢小魏,在以后的比赛中我再也
没有这么轻敌过。

    这次比赛才进行了几轮,报上就发表了批判“三家村”等不寻常的文
章,这是狂风恶浪前的几朵乌云,它预示着气候即将睛转阴,转雷雨,转
黑云压城!围棋手们只有一种莫名的预感,绝无高瞻远瞩、洞察未来的本
事。因此1966年的全国赛还是和以住的比赛一样,善始善终。

    6 月初围棋代表团按原计划访问日本。这次出访是和日本业余棋手进
行正式比赛,既有团体赛又决个人名次。这样的比赛是第一次,自然很重
要。按理说我这个主力队员当然应出征,但这次没让我去,主要是有的领
导想留一手。与日本业余棋手比赛,我们可能获胜,但又缺乏把握。如果
我去了还赢不了就不好交代,我不去则尚有理由。当然,我不去能赢自然
更好。

    如果赛前首先想到要给失败找好理由,要为失败留好退路,那么,又
哪来背水一战的士气和决战决胜的拚劲呢?为失败留好退路,实际上就是
为失败开辟了道路。

    我方代表团有正式队员5 名,他们是吴淞笙、王汝南、沈果孙、黄进
先和黄良玉,还有候补队员一名,是16岁的黄德勋。德勋小小的个子,非
常可爱。他的棋有较强的战斗力,属于“直线型”,是典型的四川风格,
在四川棋手中德勋无疑是突出的。两年前我访问四川时就感到他是个很有
前途的棋手。德勋终于在1965年底参加了国家围棋集训队。

    和黄德勋同时来北京参加集训的还有上海三员小将,他们是华以刚、
邱鑫和曹志林。他们都在上海的少体校念书,边念书边下棋。在少体校中
他们都是成绩出众的好学生。3 员小将被选上参加国家队的集训,兴奋异
常。在来北京的火车上,他们买了两只相当可观的烧鸡。

    3 个人通力合作才啃掉了一只。于是三少年和一只烧鸡一起进了集训
队。他们一进入围棋的殿堂便把集训队之外的一切都淡忘了。那只鲜美的
烧鸡可怜地被冷落在暖气烧得很旺的房间中,当被我发现时烧鸡的全身已
长满了绿毛。

    3 员上海小将都有温暖的家庭,在家都是无微不至关怀的对象。这次
远道上北京都穿得暖暖的,带上装满了母爱、父爱的沉甸甸的行李。相比
之下,德勋来北京时除了肩膀上斜背一个已褪了色的黄色书包外,一无所
有。他们在各种比赛中取得了较好的战绩,在今天的围棋事业中都起着骨
干作用。但是,如果没有横扫一切的那场“革命”,他们本来可以为围棋
事业作出更大的成绩。

    访日的代表团于1966年6 月5 日晚出发。就在代表团动身前不久,“
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发表了,造反派行动了。霎时间,大字报铺
天盖地而来,我被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大字报弄得目瞪口呆。这些大字报似
乎是给出访的代表团送行,然而这种送行只会扰乱出访队员的情绪。我感
到这是不祥的兆头,既怕出师不利,又对我们的前途感到惶恐。

    我习惯于过宁静的生活,也习惯于在围棋的疆场上厮杀和搏斗。如今
宁静的生活给破坏了,政治上的厮杀和搏斗史无前例地展开了。对我个人
来说,在棋艺提高的最关键时刻突然停顿了。这一停就是7 年呵!7 年的
损失是无法弥补的,一个人搞事业能有几个7 年?每当我想到这7 年,真
是痛心疾首!

    不久,传来了访日代表团的成绩:第一场我们二比三失利,第二场又
是如此。第一场我方五位棋手全执白,多少有些不利。而第二场我方全执
黑,这一场受挫大伤士气,以后三场溃不成军,以零比五惨败。虽然从客
观上来看我们有失利的可能,但这样的结局实在意料不到。除了水平的因
素,恐怕还有原因--出征前局势大乱,人心浮动,我又没能上场。当然,
我即使去也不见得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但至少能使比赛激烈得多。头两
场比赛我胜一局应当说问题不大,这样士气就完全不同。如我发挥得较好,
头两场连胜,或许结局会颠倒过来。

    “文革”虽然刚揭开序幕,但来势却那么迅猛。如果我们发展生产、
解放生产力能这么有魄力就好了,可惜那时候我们的魄力表现在政治运动
上。一个纸张极度缺乏的国家不知怎的会变出那么多纸张,无穷无尽的大
字报、大标语把一座座建筑物的里里外外都糊满了,而且糊了一层又一层。
倒好像我们的楼房不是用砖、用水泥建筑的,而是用纸张一层层糊起来的。
语录歌、忠字舞、批斗会、武斗队、早请示、晚汇报,语录书越来越小,
纪念章越来越大....当十亿人由一个人代替他们思想的时候,一个人搭错
了神经,多少人就跟着搭错神经。一个历史如此悠久、如此文明、如此智
慧、如此优秀的民族,如今却如此无知、如此愚昧、如此疯狂、如此野蛮。
我看着那些被批斗的人低头弯腰挂牌子,甚至挨骂挨打,真想叩问苍天:
这是为什么?!我的思想,我的性格,尤其是我的成长决定了我与造反派
格格不入。造反派触我灵魂甚至谩骂我,这些我可以承受。但有一点我实
在受不了,我想大家都是有工作的、搞事业的人,如今整天不务正业,疯
疯癫癫,不是骂就是打,长此下去还了得?!我实在憋不住,于是不顾一
切地写了张大字报,题为“要抓革命,促生产”。其内容无非是要搞好本
职工作。这是我第一张,也是最后一第大字报。这张大字报则贴出不久,
造反派的大字报就呼啸而来。我看着自己的肺腑之言竟遭到如此蛮不讲理
的谩骂,说不出是痛苦,是愤怒还是委屈,只是傻愣愣的、久久地站着,
好像被什么定身法定在那儿了。事后想来,我这个人真是太天真、太死板、
太正经、太不识时务了。然而话子要说回来,做一个人总应当说真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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