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飞扬围棋网-->棋人棋事-->《超越自我》
                        第七章  因为我年轻

    火车隆隆地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我倚着车窗看着田野和树木旋转般地
向后倒退、消逝。

    1960年的老式硬卧车厢中每一格是八个铺位,每个人所占的空间是那
么的少,从空气污染的角度来说,这里是大大超过标准了。把车窗打开透
透空气吧,大量的煤灰伴随着新鲜空气一起倾倒进来。旅客们在那狭小的
天地中挤成一堆堆的,习惯地、心安理得地甚至悠哉悠哉地喝茶、抽烟、
谈笑、打牌....当人们不知道车厢的每一格可以改成六个铺位的时候,人
们对车厢便别无所求。车厢好似一个在运动着的茶馆,又是一个免费的、
尤其是免去一切等级差别、行业偏见、利害关系的交际场所。各个不同的、
毫不相识的人相聚在一起,彼此中可以了解自己所不熟悉的各行各业,还
可听到形形色色的新闻。这是繁复的社会中的相对单纯的一个空间。人们
的谈话是平和的、自由的、友好的。拥挤的车厢可以使很多陌生人一见如
故,就如孩童们初次见面就成为好朋友似的。然而到了目的地,大家各奔
东西,车厢中结识的伙伴就成为人生旅途中昙花一现的朋友。

    就如战士离不开武器一样,棋手们出门总要带上棋子。火车一开动,
就摆开了“战场”。车冲锋、炮轰鸣,黑白两军杀将起来。一会儿,“战
场”就被旅客们团团围住。棋艺爱好者观战总喜欢指指点点,发表自己的
高见,但当这些观战者知道对局的是一些棋坛名手时,他们就专心看棋,
不再说话,或许是不敢说话,也顾不上说话了。我是酷爱下棋的,在以后
的每次旅途上,不论是火车、轮船或飞机,我都不喜欢闲聊,更不愿玩牌。
但这是我第一次远离家乡,是我第一次到首都去参加我盼望已久的全国赛。
我无心投入到“战场”中去。涨潮,退潮;涨潮,退潮。我的心田便像一
片湿淋淋的、撒满了贝壳的沙滩,充满了甜蜜的惆怅和梦幻般的激动。

    我把脸掉向窗外,看着那广袤无际的田野,真觉得好似一幅大自然的
风景画。尽管火车声嘶力竭地尽了它们的能耐快速奔跑着,但它总是摆脱
不了这幅没有尽头的风景画,好像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又好像我
怎么也摆脱不了各种思绪的时涨时落。

    我把视线又从车窗外转向车厢内,辽阔、无垠马上变成狭小、拥挤。
我不由回想起我在造船厂那五十来人的大房间,还回想起比那更早的一次
下乡劳动。那回很多同学挤在一节棚车里,连坐在地上的可能都没有,一
个紧挨着一个,犹如火柴盒中的火柴棍。在车厢的一个角落里还放着一个
南方的马桶,好像还生怕这节棚车中的碳酸气还不够味似的。即便如此,
同学们一路上只是说笑,好像天下只有坐棚车的人最快活。

    火车在隆隆地奔驰着。在我们这一节车厢中有上海三项棋的男女老少
众多棋手。在围棋选手中有我的同辈吴淞笙和赵之华,还有我的老师刘棣
怀和王幼宸。二老是我尊重的老师,看着他俩端坐在车厢中,一种感激之
情油然而生。我想,不久徒弟和师傅在赛场上要拼真刀真枪了,如果我输
了,那没话说,如果我赢了呢?我不由又朝二老看去,看着两位将近古稀
的老人,心中产生了歉意。我第一次感到比赛是带有残酷性的。

    本来,上海队中还有一位老棋手,即汪振雄先生。出征前不久,一天
汪振雄先生去襄阳公园下棋,在归途中突然中风。一个棋界人人尊重的棋
艺高超的老前辈说走就走了。这样地突然,这样地出乎意料,这样地叫人
难以相信、叫人不能接受!他才六十多岁,在围棋名手中不算很老,其他
年纪更大的都健在,而他却先走了一步。这可能和他每天喝酒有关系。记
得有人劝他不要这样喝,他笑呵呵地说:“我不怕死,为何不喝?”他这
句话一定是得罪了死神,所以死神早早地抓走了他。

    在汪老中风的前一天,我还跟他下棋呢。那盘棋我执白,发挥得较好,
胜了。说实在的,几位老前辈中我感到汪老的棋风最难对付,因此那天赢
了他我特别高兴。然而第二天他就离我而去了,我难过极了,直后悔不该
赢那盘棋。

    值得新闻的是汪老的棋艺被我们这代棋手继承了下来。汪老轻灵的棋
风使得我原来刚劲的风格活跃起来。今天很多年轻棋手已不知道曾有过汪
振雄这么一位老棋手了,但我是永远忘不了他的。这不仅因为他曾是我的
老师,以及他那高潮的棋艺和体格上的明显特征,而且因为,或者说尤其
因为他的人品。他作为一个高手却没有一点高手的架子,始终是那么礼贤
下士,那么平等待人。

    我正在怀念汪振雄先生,突然听到有人喊:“要过长江了!”可不是,
长江就在眼前。20年前的交通工具较现在显然是不能同日而语的。虽然同
是火车,但速度无法相比。那时从上海到北京要花30多小时,与如今的不
到20小时相比,要多耗费一半时间。那时长江大桥影踪不见,火车到了江
边先要化整为零,陆续装上渡船,由渡船慢悠悠地运送到对岸,再化零为
整。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今汽笛一声长鸣,几分钟就跨过天堑,在一
条江面上就节约了两小时。再过20年,恐怕几个小时就能走完这段路程。
那时卧铺也可以取消了,人们摆上棋盘,杀上两局,兴犹未尽,对不起,
就要请你下车了。

    火车隆隆地奔驰着,终于把长江远远地抛在了后边,但还是摆脱不了
那幅大自然的风景画,不过这幅风景画的主要色彩已由绿色边为黄色。这
色彩的变化意味着我们进入祖国的北方了,在不知不觉间已由江南进入了
华北,当时我觉得真快呵!

    的确真快呵,几天前,就是在10月上旬,我国棋界发生了一件大事,
即上海棋社宣告成立。上海棋社是上海市体委领导下的一个独立机构,组
织省市间的交流,筹备国内外的比赛,指导群众性的棋类活动,其性质和
日本棋院类似。在上海棋社中不但设有围棋、象棋和国际象棋的高水平棋
手从事研究提高的场所,还有一个编辑室,即《围棋》月刊编辑社。这本
杂志是我国唯一的围棋刊物,因此其意义也就不言而喻了,此外,棋社中
收集了很多资料,从全国来看,无疑是收藏古今中外围棋书籍最多最全之
处,其中尤以中国古谱更为齐全和名贵。后来不少日本朋友参观了这些藏
书都表示惊叹。

    上海棋社的成立离不开当时担任上海市副市长的宋季文同志。他早在
革命年代就是陈毅同志的战友和棋友,和陈老总有着深厚的感情。他是一
位很有魄力的、事业心很强的干部,而且还是一个颇有水平、落子不俗的
棋手。1959年我在体育宫集训时他兼任上海市的体委主任,深得体育界人
士的赞扬。然而得益最多的项目应当说是围棋了。宋季文同志经常找棋手
们谈话、下棋,那时我才15岁。不知道有多少次,他把我找去,象长辈和
老师一样地关心我。15岁的我和副市长的他,逐渐产生了一种友情,这种
友情建筑在他对我的爱护和期望以及我对他的尊重和信任之上。直至“文
化大革命”中最困难的时刻,这种友情也未动摇过。

    宋季文同志在发展围棋事业方面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他做的头一件大
事是筹备《围棋》月刊这本杂志。在纸张紧张的情况下,他那雷厉风行的
工作作风使这本刊物很快就问世了。虽然是那么小小的薄薄的一本刊物,
然而它不但是我国解放后,甚至是我国数千年围棋史上第一本刊物。这本
月刊问世后得到了陈毅同志的关心,他每期都详细阅读,并经常提出宝贵
意见,几次为这本刊物题词。

    宋季文同志深知培养接班人的重要,于是少年围棋训练班成立了。我
的老师顾水如等名家也就成为培育幼苗的园丁。在筹建棋社这件大事上,
宋季文同志发挥了更大的作用。他给棋社找了座很美的花园洋房,这所房
子坐落在徐汇区的衡山路和吴兴路的路口,环境之幽静在上海可谓头等。
这所房子共三层,在底层的客厅中透过一面很大的玻璃可以欣赏花园中柔
软的草坪以及环抱这草坪的苍劲的松柏。在这样优美的环境中下出的棋自
然也会更漂亮。无怪乎一些日本棋手来到上海会情不自禁地说:“比我们
日本棋院还要好呢!”(当时的日本棋院是一座日本式的老式房屋,并非
后来的八层大厦。)

    《围棋》月刊的主编由财经学院的院长姚耐同志担任。姚耐同志以前
也是新四军的干部,他的棋艺在新四军中真可谓所向披靡,因此陈毅司令
经常找他对弈。他对陈老总的感情也就不一般了。当有人建议请他担任《
围棋》月刊的主编时,他欣然接受。

    《围棋》月刊设了一个编委会,我的老师顾水如、刘棣怀等均为其中
成员。他们是这本刊物的业务骨干。不知怎的,把我这个小辈也挂上了一
个名。我一直很不好意思,我一无资历、二欠工作能力呵!我总感到不做
工作空挂名是不合适的。“文化大革命”后《围棋》月刊恢复时,又要让
我在编委会挂名了,虽然比起少年时代来现在我多少能做一点工作了,但
究竟还是挂名,因此我谢绝了。

    上海棋社和体育宫一样,也是个人材辈出的场所。但从围棋来说,除
我和吴淞笙在其中得到过锻炼和深造外,还有比我年轻的如华以刚、邱鑫
和曹志林以及比他们更年轻的一些棋手都在其中受过熏陶、获得教益。我
可以肯定地说,不仅仅是我,很多上海棋手只要想到自己的成长过程,就
必然会联想到上海棋社。

   


 Copyright 2000版权所有, flygo.net 飞扬围棋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