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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认识的藤泽秀行

             孔祥明 著

十二、年轻人必须拥有自己的人生观和生活目标


  不拥有“自己”的话,便会随波逐流了

  我经常被问到保持年轻的秘诀是什么?现在已年过75了,仍和年轻棋
手全力地较量,好像我用有什么秘诀似的。其实这是不存在的,只要对待下
棋的姿态不崩溃,我相信,我不会得老痴。

  对我来说,棋是我永远的课题。即使是在我一生中最艰难不堪的时期,
以及明明知道对棋的内涵连几十分之一也理解不了时,我也没有想过怠慢对
棋艺的追求。一般人,不管是到了50岁,还是60岁,若拥有一个自己研
究的课题,至少在精神上就不会老痴,若能承担有责任性的工作,自然地产
生一种使命感,也没时间去老痴了。

  最近看年轻人的言行,却怎么都感觉不到年轻人的朝气。在现今不稳定
的政治、经济的局面中,也不能去责怪年轻人。但为了不在现今社会中迷失
自己,应该拥有自己的人生哲学,由此确定自己的生活目标。

  现代社会,在50岁、60岁的年龄段,能有使命感而热情工作的人,
在公司里就是大干部,这一般都限制在屈指可数的人员范围内了。对于在公
司里分配不到有责任性工作的人,搞点趣味专业,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是要
开拓自己眼界,要有干劲才行。如喜欢赛马的人,去彻底调查马的纯种性也
可以;或者在家里种菜栽花也行;或者下围棋、下将棋都可以。总之,要树
立一个人生的生活目标。对于现在的年轻棋手们来说,这个目标的确立并不
难,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比如,要战胜自己总也赢不了的可恨的对手啦,或
者要在某一个时间争取到达几段啦,等等。

  不管是什么领域,涉及得越深,未知的部分就越显示出来。想从那里跨
越过去,就只有靠自己的头脑去思考了,只要经常动脑子,也就不会发生痴
呆的事。这可以说是保持年轻的诀窍,也可以说是不失去自己的秘诀。


  年轻时,从不为自己的力量不够而烦恼

  根据我的经验,在四五段时,是烦恼最多的一个时期,不知道自己究竟
有多大的实力。若连胜时,便觉得没有可怕的东西,大有老子天下第一的心
情;可输得背气时,便疑神疑鬼不得安宁了,是否我的实力就只有这个程度?
再高一点段位后,也可以说是不明白自己力量的,就算是到达了“名手、国
手”的领域,仍是无法正确估计自己的力量。我虽然谈不上是什么“名手、
国手”,可我就是这么认为的,似乎是有些夸张了。老实说,到了我现在这
样的岁数,好像才对围棋有了几分明白,也就是这个程度了。

  在年轻时,不要去为自己的力量不足而烦恼,只要全力以赴去拼就行了,
反正也是不知道自己的潜力,也没必要去深深地苦恼。在四五段时,实力比
自己所想象的要强许多是常有的,就是因为不明白自己的厉害,所以才厉害。
考虑过多,若再连输,便不易振作起来。再说的严重一点,陷入丧失自己的
死胡同里就更难走出来了。

  这些都是由个人的性格左右的,对我来说,没有陷入丧失自己死胡同的
记忆。翻阅一下过去的总成绩,也有输得多的时期,特别是在七段时期,呆
的时间很长,也有像隧道一样黑暗的成绩记录。但我并不认为这就是陷入了
丧失自己的死胡同。即使如此,在这样一个成绩低迷的时期,我也认为自己
在进步。

  以这种调子,也就没有了陷入成绩低迷时的烦恼。为此,不管是输还是
赢,都不放松学习。单纯地说,要想走出成绩低迷的隧道,最好的方法就是
赢棋,就是不失去生活的目标。为了赢,必须要强起来,为了强起来必须要
学习。这就是我的考虑。而且,同样赢的话,经过努力的赢和轻轻松松的赢
的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经过努力而赢,能增强自己的自信。

  不过,生活中的许多事是因人而定的。在丧失自信时,也有“我是很强
的”这样不断暗示自己的人。说不定这也是一种方法,但总是难以持久。真
正能支撑自己,证实自己实力的还是自己过去所取得的成绩,是不断努力取
得的成绩。

  在体育界,新人一破世界纪录,就会引起大骚动,这中间有本人的天才
素质,但我却认为是在那背后努力的结果。他本人在努力的基础上持有了自
信,破纪录只是顺其成章的事,就是这么回事。什么事都不要想得太复杂,
虽然说法比较古老,不管在什么时候,神都会保佑好人的。这么去想就行了。


  当感到这就是自己最大的限度时,就开始衰老了

  1960年,对于我来说是划时代的一年。

  首先,我向坂田荣男“最高位”挑战,夺得了“最高位”。这是我第一
次获得大比赛的优胜。接着,获得了“本因坊”战的挑战,向高川秀格“本
因坊”挑战,虽然我以2胜4负输了下来,但不管怎么说,从这个时候起,
我好不容易成为了超一流棋手中的一员,可以去争大赛冠军了。

  现在回想起来,在对坂田君挑战时,并没有不管怎么都想赢的回忆。当
然,也不是说,不是那么想赢就可以简单地会输,那时就是这样的一种心境。
现在看来我的棋艺仍还不行,可想那个时候比现在更是差多了,之所以能赢
棋完全是忘我地、全力以赴地去拼罢了。由于还年轻,多少有些狂气,作为
专业棋手,坂田又算什么?有这种气概也是当然的。在我十多岁时,曾很认
真地这么想过:再有半年或一年就能打败吴清源九段了。现在的年轻人若真
正能认为:赵治勋算什么?若没有这样的霸气是强不起来的,围棋就是这样
的世界。

  在向高川君挑战时,我也是这样的心境,虽然没有一定想赢,说不定多
少也有点狂气,期待着以普通的心情去对局。在这个挑战对局里,我下了留
在历史记录上的大失误。至今虽然没和人说过,但下出失着不完全是没有原
因的。我在围棋界是出了名的讨厌照相,对局以外,或者喝酒了被人拍照下
来都无所谓,唯独讨厌在对局中被拍照。当时和现在与所不同,室内照相一
定要用闪光灯,在集中思考时,被闪光灯一打搅,思路便被中断了。我从年
轻时眼睛就散光,对闪光灯尤其敏感,很搅乱视线,所以,很讨厌照相。

  下出失着的那一局,一般的业余爱好者也都进入了对局室里,并且随便
地使用闪光灯拍照。我生性虽然粗犷、随便,但也有意外的地方很神经质,
立刻就会上火急躁。对局中被咔咔嚓嚓地拍照火一下就上来了,可对业余围
棋爱好者们发火也不是个道理,自己便强抑制住心中的怒气,心情自然不稳
定、不愉快,便在棋局上爆发了出来。

  “因为惋惜败局而这么说”,要如此理解也是没有办法。但“藤泽秀行
的棋力不够”也是一种说法。还有,也可以说是对大胜负的大舞台还不适应
和习惯。我好像是属于多动症状型的,和其他棋手相比,好像极不稳定,又
不慎重。因此,现在回想起来,和高川君的战斗,是可惜了一次机会。要是
稍微沉着一点的话....后悔也来不及了。

  从那以后,以“名人战”“本因坊战”为起点,我踏入大棋赛的次数多
了起来。习惯了大胜负的舞台之后,仍然与“打勺”切不断缘分,这东西好
象是我生下来就带上的,简直就摆脱不了。但在另一方面,不管是挑战还是
防卫,不管怎么都想赢的欲望却都不曾有过。


  第一次产生想赢的想法时,知道了这是“没有悟性”

  1976年12月,开始的第一期“棋圣战”七番胜负的第一局,潮流
稍有改变,对手是我从心底里尊敬的大前辈桥本宇太郎九段。正因为是桥本
君九段,便怎么都想赢,而这么想赢的事还不曾有过。

  为何会如此的想赢,我自己也不清楚。新创的新闻棋战--棋圣战,的
确是很有魅力的。而我从“名人战”“天元战”开始,对新创的棋赛常常优
胜,曾被称为“食新物的秀行”。但光是因为这个还不足以说明“棋圣战”
前的心境。在“棋圣战”最高位决胜时我下得很顺利,连胜加藤、石田、武
宫三君后进入决赛。我与桥本君俩人都是踌躇满志,斗志昂扬的。有趣的是,
《读卖新闻》在最高棋手决胜赛前,举行了一次爱好者们的预想投票。在出
场的11位棋手中,我居第七位,桥本君排行第九位,众多的爱好者们,对
于预想外的“明治、大正的强豪”对决的结果一定是感到哑然的。

  想赢的话,就一定会去想怎么才能赢,在下棋之前想这样的问题,对于
我来说以前还从不曾有过,后来也没有,有的话也就仅此一次。七番胜负的
前一个月,我针对桥本君九段的棋制定了一系列的作战方案,可就在这期间,
不管我怎么地加油学习,棋艺这东西可不是一下子就能长进的。无论我怎样
苦心地备战,可真到对局时,对方不照我预想的方案下,也是没有作用的。

  烦恼了许多,也很苦。结果,我停止了各种想法,做出了只有充分发挥
自己水平去拼搏的结论。大致地说,反正我也不懂棋,就只有这么不懂地去
拼搏,就是这么回事了。那个时候,我感觉到了在我过去的人生生涯中不管
怎么地学习,我也是没有达到悟性的人。“没有悟性”--由此想到了“无
悟”这样的词。从那以后,我就常写“无悟”这两个字了。

  比较起同板田君、高川君的忘我挑战,与桥本君的决胜便有了一个很大
的变化。围棋,是我奋斗一生也搞不懂的东西,能明白这一点,也是我的一
点进步把。和桥本君的七番胜负,一胜一负后的第三局是个关键,我压倒优
势的棋发生了逆转,输了。第四局时,原本我已经是输得铁板钉钉了,可桥
本君却在官子上走错了,让我捡了便宜,接着,我再赢侠第五局,取得了“
棋圣”。“食新物的秀行”,这个奇异的别名被叫得更响了。在“棋圣”就
位式上,桥本君专程从大阪赶到东京来出席,他的祝词真诚且含义深刻。他
说:

  “和已是老人的我相比,藤泽君正是鼎盛时期,在下七番胜负前就觉悟
到了要连败。但是,在一胜一负成为关键时,在心中的某个地方,产生了说
不定我能拿‘棋圣’的想法,若拿到了‘棋圣’,就趁机引退了吧等等杂念
浮现在脑海之中。可是,第三盘棋下得太糟糕,可能是这些种种不谦逊的想
法惹怒了神灵。经过了这次失败,到死都要继续下棋,是神给我的启示。我
想从这以后也去切磋磨练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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